夫人体谅她们刚来盛京也不怎么好好玩过，也没有反对。
“也好，都是少年人，爱玩些也正常。让郁儿和林儿跟你们一同去，做哥哥的总是要照看着点妹妹们。”
五个人应过后便出去了，他们的雅间是在二楼，此时走廊里人头攒动，摩肩接蹱，一时间竟挤不下去。
江听雨个头小，险些被人踩了一脚，她惊吓地后退，却撞进了钟子郁的怀里，后者伸手扶住她：“毛毛躁躁的，走路看路。”
她却介意着昨天那事，浑身带刺地挣开，丢下一句忿忿的“你少管我”便挤进人群中去，钟子郁无奈地跟上去。
钟子林忙着与钟无媚贫嘴，一时间竟撇下了他的六妹妹。
苏绾艰难地挤来挤去，从栏杆看下去，四人已经在下面等着了。她好不容易急匆匆地走下楼梯，末尾处差点跟一群人撞上。
她有些惊慌地抬头看去，却撞进了一双熟悉的漆黑的眼睛。
霎那间周围的嘈杂人声尽数淡去，天地仿佛失了色。
前面的大概是几位官人，虽然都换上了便服，眉宇间的凌厉凛然却让人不能忽视，更何况身后还跟着不少打扮得不比常人差的家仆。有着这阵势，即便堵在这里也无人敢抱怨半句。
中间那人却仿佛与他们格格不入，不似他们的锦衣华服，他一身绣着墨隐鹤纹的烟白衣袍，腰上缠着云天，头发依旧是用同色绸带系住半数，闲散得很。
她迟迟不敢上前，万般想念，这时却反倒有些近乡情怯。
两人的目光对上，他明显地顿了一下，眼底掠过一丝诧异，须臾便移开视线，像是对待来来往往的众人一般。
苏绾的目光定定地锁在他的脸上，察觉到他的神情变化，犹豫着道：“……先生？”
应離忧却道：“你认错人了。”
他的声音浅淡沉悦，一如当初第一次唤她名字的时候。
短短几个字，苏绾却觉得有点儿听不明白，微微睁大眼睛，有些不可置信：“……什么？”
“借过。”他不急不缓地从她旁边走过，拾级而上。
擦肩而过之时，她嗅到了再熟悉不过的极淡的气息，雨后竹叶、清茶和雪松的清冽。
当初在竹林里醒来，那人负琴而来，她抓住他的衣袖的那一瞬，闻到的便是这个。
那几位官员也反应过来了，互相打趣着也走了上去，一位说：“应大人好相貌，处处有小娘子上来攀亲道故，羡煞我等啊。”
另一位又道：“该是乡野之民，不知礼数。”尾随的众多家仆紧跟其后，把她挤到一边。
苏绾狼狈地让到一旁，再抬头看去时那群官员刚好消失在转角处，她的心头没来的涌上一股淡淡的羞耻和气愤。
怎么就认错了呢？怎么可能认错？苏绾直勾勾地盯着他们消失的方向，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她是不可能看错的，那这话便是拒人的意思了。……为何？难道与她相认便是件上不得台面的事了么？
她曾想过与他相逢之时的场景。大概会像老朋友一般叙叙旧，在这盛京的茶馆里对弈，她还能用这菀枯吹出更好听的曲子。
最差也不过是生疏了，迫不得已地寒暄几句，却真真没想到会是现在这般，仿佛两人从来就不认识一样。
可他又与那些官员走在一起，与他们淡笑着闲聊。难道到了京城，他便介意起她这乡野平民的身份，有着顾忌不愿相认了吗？
人心怎会复杂至此。
苏绾伸手去摸腰上悬着的菀枯，冰凉温润，当初渡口的烟雨还历历在目，此刻她却不禁怀疑起来，这真是先生留给她的？莫不是江听雨故意哄她的？
钟子林见她久久地愣在原地，表情怪异得很，一会儿拿手抓紧了笛子，一会儿抬头呆呆地看着什么。
他觉得很奇怪，便挤到她身边：“妹妹，你怎么不走了？”
刚刚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人群拥挤中他们也不知发生了何事。
苏绾轻轻摇头。她不记得自己是怎样随他们上街，街上有什么火树银花的盛况。
商铺里里的走马灯沙戏灯影，马骑人物，旋转如飞；河中的琉璃舟晶莹剔透，熠熠发光，娇美无双的琵琶女坐于其上弹奏；岸边有许多垂髫小儿放着花灯，一盏沉入水中，便有人哭红了脸。
然而今日这些事物都入不了她的眼。
她脑海中尽是那双水墨一般的淡漠的眼睛。
这种感觉不至于让她想哭，却在心头闷得难受。
这盛京也不是个什么都好的地方，她茫茫然地想，在沥城弥足珍贵的东西，在这盛京反倒变得低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