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淮的梦多是暖色调。
那种临到傍晚,铺天盖地纱帐般压下来的昏黄。
他枕在妈妈腿上,女人专注抚着他的脸庞,刚刚四十的年纪,鬓角已经钻出几根银丝。
玻璃杯放在床头柜,杯子里喝剩的牛奶挂着杯壁,缓缓往下滑。
但这不是现实时间,更像老片里提示进入回忆的手法,蒙着浅浅一层雾。
这个片段真实发生的时间,在深夜。
卫视台晚上两集黄金档播完以后。
他妈妈总在他快要失去意识,又还剩最后一线朦胧的空隙里对他说:
“现在好了。”
然后黎淮梦中惊醒。
整个人像从水里捞起来,御锦织湿哒哒地贴在身上,睁眼房间里漆黑一片,辨不出时间。
黎淮静静望着虚无的天花板躺了一会,等心率平复,挣扎着从床上慢吞吞挪进浴室。
整个房间只充斥着那里森冷的白炽灯。黎淮洗完才想起自己的睡袍被人穿走了,索性翻出宁虞的。
然后觉得嗓子眼发涩,草草裹好自己就想下楼找水喝。
他以为现在还是午夜。
但黎淮推开房门,外面天光大亮,过道里人来人往,个个手里搬着纸箱。
排场从一人搬一个,到两人、三人、四五个人搬一个,或横或竖,不少看着像裱好的字画。
大家看到他从房间里出来明显慌了,像是非常害怕把他吵醒,纷纷扭头望向走廊另一头的雇主求助。
宁予年快步过来,看见一个头发还在往下滴水、满脸茫然的黎淮。
像是还没睡醒,也像是睡蒙了。
腰上连根腰带都没有,宽大的睡袍胡乱套在单薄如纸的身躯上,长腿戳出来又细又白,甚至隐隐露出腿根。
宁予年赶紧过去把人捂进怀里,挡住众人视线示意他们继续。
黎淮一直到两人重回房间,四周环境再次暗下来才回神。
他看到刚刚那些人制服上印着“搬家”,想起这是昨天晚上大狗刨门无果,跟他说好的——要把行李搬进来。
他想问现在几点,但他张开嘴,一个音也发不出。
反倒是体温灼灼的宁予年,无意碰到他冰凉的手上吓了一跳:
“你怎么回事,一大早洗冷水澡?”
宁予年今天一拿到自己的行李,就迫不及待换上休闲又体面的青果领西装,脚上蹬着德比鞋,眼下却连衬衣被黎淮的头发沾湿都顾不上,顺着他的手背便往袖口里探。
一寸胜过一寸凉,搂在怀里像抱了个冰坨子:
“你不冷吗!”
黑暗里,宁予年下意识搂紧眼前这个比自己矮出半个脑袋的男人,企图把自己的体温分过去,来回搓揉着黎淮的手。
虽然现在开春,但港市的气温并没有回升,出门依旧需要三件套。
黎淮是被他扣进怀里,才恍然意识到自己又洗了冷水澡。
宁虞当年第一次发现好像也是这样。
相似的身形,相似的严肃,抱着他时相似的忧心忡忡。
“我、咳……我再去洗一遍。”
黎淮沙哑着嗓音把人推开。
他以为宁予年肯定是会继续追问的,结果宁予年借着浴室的冷光,一看清他的脸色就闭嘴了,只是默默跟在身后,确保水温正常,雾气浸满浴室才出去。
“我在外面等你。”
这是宁予年留下的话。
黎淮没戴眼镜,追着背影只能看清一点坚实的脊背,和微卷的头发。
后来他从浴室出去,宁予年也没问他怎么了,只是伸手在他手背上检查了一下|体温:
“我叫了早餐,东西也都搬进来了。”
房间里的窗帘被别在宽阔的窗框两侧,黎淮已经彻底清醒了,注意到宁予年脚上还是德比鞋,打湿的衣服却换了一套。
高档舒适的面料让他看起来很端庄。
洋房已经大变模样。
那些搬运工来得快,去得也快,所有包装残渣收得一干二净。
男人像是为了佐证自己鉴定师的身份,家里初来乍到的大多是些艺术品,仿佛原本就该在那些位置,跟洋房优雅浪漫的色系融合得恰到好处。
黎淮几乎能细数每一处不同。
壁炉多了个屏风;靠墙的装饰台上多了烛台托盘和小座钟;一楼连廊多了瓷瓶、百宝嵌挂屏……
其中最引人注目的,还是高挂在客厅墙壁正中央的布面油画。白色的杏花大枝大朵绽放在广袤的蓝底上,笔触风格鲜明。
鲜明到黎淮这种不懂画的人都觉得眼熟:
“肖**到底为什么会觉得你可怜,真的是奇迹。”
宁予年被逗笑了,关于装饰工作室的构想也是他昨天晚上跟黎淮打过招呼的:
“其实我给你的卧室也准备了一些东西,但怕你不喜欢,就没暂时没动。”
事实就是黎淮几乎没有领地意识,朝四周看完一圈说:
“不要让我找不到东西就行。”
“谢谢。”
宁予年眉开眼笑,像是得到某种夸赞。
等肖**穿着难得齐整的西装出现,黎淮正和宁予年吃着早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