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又是一年春草绿的时候,江南已是遍地花开。小玉邀我去栖灵寺进香。我想着这些天连日阴雨,好不容易有个晴天,出去走走也好。高恒已被调回京师,和小玉出门不用再象以往那样,面罩青纱。
吃过饭,我换了一件葱心绿的衣裳,上好的锦缎,精致的剪裁,缎与纱的结合,穿在身上不仅大方得体,而且略显飘逸,小玉围着我转了两圈,嘴里直感叹说:“人如其名,你真比天上的瑶池仙子还美。”这句话说得还像是人话,下一句就变味了:“不接客真是白瞎了,可惜了一个好头牌的苗子。”
我晃着身子,走了几步模特步,看得她脸直红说:“快别扭了,小心扭折了腰。”我来个大转身,把胳膊搭在她的肩上,问她带不带她娘去。她撇了撇嘴说:“她一个小脚老太太,如何登得了山,出院子不用人扶我就阿弥托佛了!”
蜀岗不高,我和小玉乘着轿,不一会儿就到了栖灵寺。我们刚下轿,小玉就急着去抽签。我懒得理她,看着她美滋滋拿着签去找老和尚解签,这是小玉来栖灵寺必做的功课,每次的签都不同,但她乐此不疲,梦想着有朝一日能成为一品夫人。而我自从与小草来的那次后,再也没抽过签。
我一个人百无聊籁,想去西园逛逛。我很喜欢西园的碑林,经过平山堂的时候,忽然听到里面传出一阵琴声,我驻足倾听,弹奏的是《胡笳十八拍》,这首曲子听小玉弹奏过。
我顺势靠在一株柳树上,顺手折了根柳枝拿在手里把玩,以前听小玉弹奏的时候,心里没什么感觉,可能今天的琴声凄切而哀婉,心里油然升起一丝伤感,此时弹奏的正是第九拍‘天无涯兮地无边,我心愁兮亦复然。人生倏忽兮如白驹之过隙,然不得欢乐兮当我之盛年。怨兮欲问天,天苍苍兮上无缘。举头仰望兮空云烟,九拍怀情兮谁与传?’
正听得入迷,一个少年的声音在我头上飘起说:“快让开,大爷要下树。”真是大煞风景。
我仰起头,见一个穿月白缎长袍的少年正坐在树上向我指手划脚,一点礼貌也没有。我看了他一眼没理他,仍继续听琴,我发现我越来越不爱说话,要是在现代的时候以我三寸不烂之舌,不教训他个三天三夜才怪。
这少年见我无动于衷,有些生气,声音里含着怒意说:“大爷让你滚开,大爷要下树。”半晌见我还不说话,他便用脚踹树说:“你听见没有,你聋了不曾?”我仍旧不理,他踹得更凶了。
我本来不想说话,但看来一味的退缩就是懦弱,便大声地说了句说:“驴不胜怒,蹄之。”
我话刚出口,他就不踹了。瞪大眼睛,愤怒地看着我。我白了他一眼,他紧咬着双唇,大声喝道:“大胆奴才。”
这少年的声音居然还挺大,他声音未落,就见前面的厅里慌慌张张跑出十几个人,最前面的男人看见他在树上慌不迭地说:“我的爷,不是说出来透透风吗?怎么跑到树上去了。”
少年指着我说:“赵青把她拉走,这奴才好大的胆子,竟敢和爷顶嘴。”
真是主多大奴多大,那个被唤做赵青的男子,虽然长得白白净净的,居然也是不讲理的人,应了一声,晃着身子过来就要拉我。
“大胆。”我喝了一声,声音虽不大,竟把他给震慑住了,想是他看我衣裳不俗之故,否则以我哪有什么威严。
树上的少年见此骂了句说:“蠢材。”便从树上跳下来。其实他离地并不算高,不用我身子让开,他也能下来,只是非要在我面前使性子,拿爷的款,偏又遇上我这个咸淡不进的人。他跳下树,过来就给了我一拳,打得我眼前直冒金星。我心里一火,手里拿着的柳枝想也不想就朝他抽了回去。柳枝虽小,但打在他脸上,眼见着起了一道红凛子。
少年可能是横惯了的主儿,眼睛都红了,抽出腰中的配剑对我胸口就是一剑。我也忘了柳枝和剑的区别,边身子向旁一躲边举柳枝去克剑,两下相交,我手中只剩下半截柳枝,我一甩手,这半截柳枝不偏不倚正插到一旁赵青的发辫里。赵青将柳枝扯下扔到地上,带着跟班的一哄而上,过来想擒我。
少年举手制止了他们,显然他根本没瞧起我,想拿我松松筋骨,他手擎宝剑,一步一步向我逼来,为了自保,我身子向前一扑,使出野蛮打法,可怜了我这个大家闺秀!(特此声明,大家闺秀不是我自封的,是大娘夸我的。前两天拉肚子,捂着肚子,皱着眉头往茅厕跑,回来时坐到炕上一动也不动,大娘不相信是我,特地蹒跚着从里屋出来,扭动着小脚:“瑶池是你呀?我还以为是哪个大家闺秀走错门了。你哪不舒服跟大娘说,千万别不吱声,听不到你说话,大娘心里空落落的。”)
我张牙舞爪,手脚并用地和那少年抓在一起。他心狠手辣,剑剑指向我手脚大筋,看来不把我弄成个废人,他心里不舒服。可能我的形象不雅,他刚开始还紧绷着嘴唇,脸上带着怒气,渐渐地就忍不住笑起来,旁边他那些跟班跟看戏似的,不敢哈哈大笑,只是间歇地乐,一会来一声儿,不知道还以为吃饭噎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