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婉娘画上最后一笔眉毛,细细欣赏镜子里的脸。这张脸明媚高华,总让人联想起御花园开得最盛的牡丹。
她现在当然不是什么说不上来历的画皮鬼,而是江朝尊贵的永安公主。
她迤迤然起身,去拜见她的皇兄。
大殿里满是丝竹之声,陛下正是弱冠年纪,斜斜地靠在软榻上,见她过来,笑了起来:“六妹妹来看朕新编的舞。”
他形容散乱,眉眼英俊风流,一缕发丝垂下,透出一种颓唐的美感来——像浪子,像诗人,像以色事人的琴师,就是不像个皇帝。
张婉娘走上前,道:“不看。”
皇帝挥了挥手,乐声戛然而止,乐人们缄默着退出。
张婉娘:“皇兄找我来,就是来看舞的?”
皇帝从软榻上起身,正襟危坐起来:“六妹妹今年十八了吧?”
张婉娘“嗯”了一声。
皇帝又道:“十八是大姑娘了,可有中意的人?若是没有,朕这里倒是有一个……你可听说过今年的状元郎?”
张婉娘:“那个叫徐贺远的?”
皇帝点点头:“他才学不错,相貌也好。”
张婉娘瞧着皇帝的脸,道:“可有皇兄貌美?”
皇帝愣了一下,笑了半晌,把那缕掉下来的头发拨到耳后,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他才道:“六妹妹可要见见他?”
张婉娘点点头。怎么会不见呢?毕竟,这就是永安公主的许愿对象。
徐贺远出身寒微,靠妻子打鱼维持学业,在皇帝问起他有无婚配时,他眼神坚定,云淡风轻,说没有。
然后他摸上了永安公主华丽的裙边,短短三年,官至宰相。
他许诺一生不纳二色,他们举案齐眉,琴瑟和鸣,人人艳羡这对金童玉女。
然后,徐贺远那乡下的妻子进京寻夫来了。
还没见到公主当面,便被杀手追杀,被大火烧死在京郊的茅舍里。
又过了两年,南边府城大江绝堤,千里良田变为泽国,瘟疫并行,人人相食,一个小县城的县令未经允许,开仓放粮,眼见日子过不下去,扯旗造反。
国都沦陷,皇帝殉国,吃不饱饭的农民们像蝗群般摧枯拉朽,踏尽了公卿的骨血。
新帝坐上血染的大殿,狼狈的驸马朝高台看去,只见新帝旁边,赫然坐着已经死去的前妻!
他突然扑过去捡起地上散落的断剑,反手捅进了永安公主的胸口,动作干净利落,脸上哭了起来。
他对着前妻说:“阿渔我终于找到你了……”
他说当年嚣张跋扈的永安公主看中了他,以妻子的命威胁他,他不得不斩断前缘,忍辱负重。
后来他也曾悄悄派人回乡找过她,却发现她杳无音讯,不知道是否安好。
话里总有一丝是公主派人杀死前妻的讯息。
永安公主断气的前一秒,还听见自己的驸马情真意切,泪眼涟涟地说:“阿渔,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永安公主把血吐了徐贺远一脸,死了。
也不知道徐贺远这番唱念做打,能否在新帝新后手上保下一条命来,永安公主死后还是气不过,与画皮鬼做了交易,要求不要亡国,保住皇兄,把徐贺远这个贱人千刀万剐。
她哪知道这贱人有什么原配妻子,更遑论派人杀她!
怨气大到撞铃,加上实在貌美,张婉娘应允了她。
“六妹妹在发什么呆?”皇帝凑到她眼前,一张俊脸在她面前放大,张婉娘甚至能看到他眼下淡淡的青黑。
张婉娘:“……”
张婉娘:“皇兄少些玩乐罢。”
皇帝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转移话题道:“明天我把徐贺远召来,你藏在屏风后看看他。”
张婉娘应了,坐着轿辇出宫。公主府最近刚刚完工,她如今正好去看一眼。公主府建成后便要命人准备搬迁事宜,待成婚之后,彻底从皇帝内宫搬出来。
掀开轿帘,却见宫门口直挺挺跪着个人。
此时还未入夏,前几日下了雨,天色低沉,料峭的风盘旋在京城里,跪在宫门口简直是受刑。
侍女见她探头去看,凑到她耳边小声道:“应该是付家的,在那里跪了两天两夜了。”
前几日,廷尉赖云白弹劾大将军付行东私吞军饷,意图谋反,呈上了边军粮草对不上数目的账本,证据确凿。
付行东和两个儿子在外镇守边关,只有妻女留在京城,皇帝命人搜检大将军府,在关闭已久的书房搜到了几首反诗,诗中言语牢骚满腹,颇具反心。
付家其他人都被锁拿下狱,付行东的家眷被软禁在将军府,而如今召付行东回京的急诏,恐怕已经在路上了。
张婉娘朝丫鬟使了个眼神,丫鬟问宫门口的禁卫:“付家的不是都被围在将军府吗?”
禁卫行礼道:“这是付小将军,前两日接到召令,从京畿大营赶回来的。”
“付小将军?”
“付家的三儿子,付添。”
“陛下不管?”
禁卫不说话了。
张婉娘转念一想,陛下熬夜编舞,怕还真管不过来。
前世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