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第一天黛玉将各家派来的梁上君子一一还回去后,便没再有晚间访客了。
如此行事才算方便,可崔嬷嬷却觉得任务更加艰巨,太后派她来照看主子的身子,可她每日就只能跟黛玉打个照面。
自家主子勤勤勉勉,白天游走街市探查情况,晚上又不知是有什么事情也要出门为政,累的每日回屋就是睡,便是营劳的犯人都没有这般辛苦。
又是月中高悬,黛玉手里晃着新买的扇子,靠着椅背闭目养神。
“今日带来的是谁?”
声音很轻,透着几分冷漠,她已连审四日甄家女眷,从甄家的大夫人二夫人到大奶奶二奶奶的,都是收获甚微,也只一位管家的二奶奶嘴里又些流彩绫罗坊的消息,却也没甚有用的。
青松给黛玉重新倒了杯热茶。
“今日所审乃是甄家的二少爷——甄宝玉。”
黛玉听得“宝玉”二字眉头皱的更深,心里暗暗祈祷这真“宝玉”可别如假“宝玉”般只知玩乐,让她寻些线索吧。
不久便听有人敲门。
“进。”
黛玉睁眼去看便见一个狱卒带着一个衣衫破烂的少年走了进来。
“大人,甄宝玉已经带到。”
“嗯,你下去吧。”
黛玉看着下面跪着如乞丐般的人,神色忽恍惚一瞬,竟觉得好似看见了贾宝玉般。
“你便是甄家的二少爷?”
甄宝玉抬起头看向上座之人,是位金尊玉贵的小公子,神仙般的人物,又想想几月前自己也是这般,忽的悲从中来,大树轰然倾倒,鸟兽作散,好似戏剧散场,烟消云灭,过往成空,不过黄粱一梦,醒神便折碎一身骄骨,俯首跪拜。
“是罪民。”
上座黛玉心中亦是惊奇,这人虽是花面蒙污,仍旧难掩秋月之色,不过更惊奇的是这人面容与她那二表哥竟有七八分的相似。可她却从未听说这两家有何血脉渊源,莫非其中另有隐情?
不论如何面上仍旧不变神色,声音冷漠。
“此番唤你乃是问些小事,不必担忧,坐吧。”
待他坐定,黛玉才又开口:“我听闻甄二公子极爱那胭脂水粉?”
“不学无术之行罢了。”
黛玉轻抿茶水,眼眸疲惫的厉害。
“公子既不愿谈这些,我们变换一个话题,听说几月前公子刚刚成亲?”
甄宝玉听此垂下了脑袋,目光呆滞起来。
黛玉见他如此痴态不由皱眉,此人便是性子都与她那二表哥有八分相像。
“听闻公子成亲当日有一顶棺材与喜轿擦肩,红白冲了煞,降灾甄家才致使败落。”
微顿后又转头去看那甄宝玉道:“二公子可信这般说法?”
甄宝玉微有回神,却也只是苦笑道:“或许吧,若是亡人冤屈报复,倒是应该。”
黛玉又微垂眸子。
“听闻二公子成亲的喜服是在一个名为流彩绫罗坊的布坊定做的?”
甄宝玉听闻又是失神,忽瞬间掩面痛苦不能自已,疼痛至极竟滑下座椅瘫坐地上,嘴中不断呜咽着,只是声音太小,无人听清。
见此黛玉心知这甄宝玉定然是知道这流彩绫罗坊的,只是不知能有多少消息。
再撇那甄宝玉一眼,见他哭哭啼啼的半分神智也无,心里更甚烦躁,如他这般要何时能查出真相。
“山石。”
“属下在。”
“给他冷静冷静。”
“是。”
山石得令,抄起旁边冷水桶就倒在了甄宝玉头顶,从上到下浇他了个透心凉。
甄宝玉倒吸口冷气,打了个哆嗦。
黛玉却忽然心里通畅许多,更有大仇得报之快,只是她从未见过这甄宝玉,哪来的仇呢?
眼前微晃,眼前似见一白衣男子手持一瓷瓶倒下仙露,正浇在一株岸边仙草之上,白雪茫茫的河边冻得那仙草都抖了三抖,那场景正同打冷颤的甄宝玉重合,她的心情莫名更好了些。
“二公子还需清醒些,先同我讲讲这流彩绫罗坊如何?”
甄宝玉从懵懂中回神。
“罪民失礼,望大人勿怪。”
黛玉仍旧笑意浅浅的。
“二公子别担心,快坐下同我讲讲吧。”
青松不由瞄了眼黛玉,这林大人怎么跟他家王爷一般模样,竟是个笑着抽人嘴巴的主儿。
甄宝玉那更是没见过这种,颤颤的起身坐的板正,怕这位贵主儿再生气折腾他。
“这布坊我知道的不多,不过七月末的时候他家从南岭买来了一匹布,流光溢彩,煞是好看,我表妹一眼便相中了那匹布做喜服,却不想——”
话未说完竟又落下泪来。
黛玉本不愿听他的爱情故事,不过情难自禁也在情理之中,倒也没那么冷酷无情到连小哭一下都不让。
喝了两口茶的功夫,甄宝玉才猛的清醒过来,瞄见黛玉没生气才微微舒了口气,又开了口。
“不过我去打听了番,这料子名为南水烟罗,唯有南岭皇室方才有资格用。”
黛玉听过嗤笑一声。
“南岭皇室之物你们甄家竟也敢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