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照雪说这话时,声音很淡,可那每一个字,都像是重重砸到景颐心上似的,听得景颐不是滋味。
美丽的皮囊,悲苦厄运,这都是燕姬所拥有的东西,伴随了燕姬的一生。甚至这寥寥数字,就概括了燕姬的数千年。
从小目睹燕姬的遭遇,姬照雪早已在心中发誓,此生不论长短,都将断情绝爱。
景颐看着姬照雪。眼下,三人都在景阮的竹林里,席地而坐。风声瑟瑟,幽篁在摆动间,竹叶的摩擦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日影斑驳而下,啾啾的鸟鸣声时不时响起。是寂静,也是远离喧嚣的疏落。姬照雪就坐在一团竹叶投射的阴影下,清冷如雪,凌寒如冰。这样的眉目,和昔年坐在雪族王宫塔楼顶的燕姬,仿佛是一样的,好似就是同一个人。
细软的长发,柔滑似一匹缎子,垂坠在地,没有任何的头饰。她穿着雪青色的交领直裾深衣,唯有脖子上属于雪族王室的四联璜玉组佩,发出点点玎玲的响声。
姬照雪忽而道:“表姐,我想去姻缘海,看看我娘的红莲。”
在疗伤期间,得知雪族世子的死讯,姬照雪的反应冷冷的,甚至有些快意。
景颐完全能理解,姬照雪对生身父亲的那种恨。景颐答应了姬照雪,带着她去姻缘海。
两个人坐在那只白玉小船上,慢慢地来到姻缘海的深处。景颐召来了燕姬的红莲。
当这朵红莲漂到船头,姬照雪弯下.身,从海水中小心地捧起它。剔透的红莲被托在白皙的双手上,更加温暖晶莹。
姬照雪清冷的眉目间,终于浮起点笑意,温暖又悲伤。
景颐安慰道:“表妹你看,红莲散发的气息祥和,这说明燕姬这一世过得不错。”
景颐又召来燕姬竹马的红莲,令两朵红莲间的红线显形,“红线也没问题,放心吧。”
姬照雪喃喃:“嗯,我知道笙竹叔叔,会照顾好娘的……”
笙竹,就是燕姬那位竹马昔日的名字。
姬照雪向景颐,躬了躬身,“谢谢你,表姐。”
景颐道:“不必谢我,这也是我作为姻缘神的职责。”
姬照雪定定地看着手中的红莲和红线,良久,缓缓低身,将燕姬的红莲放回到海面上,看着它漂远。她的眼神凄迷、悲伤,她看上去和燕姬是那么的像,都像是被囚禁在这个泥泞的、格格不入的世界,只能不由自主地飘零。
景颐没有打扰姬照雪,安静地等待她。
似乎是很久后,姬照雪拾起自己的一缕头发,缓缓的。
她抬起手,忽而抹过这缕头发,将之割断。
断了的发丝,落在雪青色的裙上,姬照雪放下头发,眼中滚动起痛快的冷绝。
“那个曾经是我爹的人,对我说,他会无止境地对我好,我是我娘留给他的最后东西。”她喃喃些,悲伤又决然地看着景颐,“可他还说,我不能恨他,不能离开姬家,否则,他就诅咒我娘的亡魂、诅咒她的轮回转世。他说我娘是他的,他可以赐予我娘任何命运,包括最恶毒的诅咒。”
“这就是他所谓的爱。”姬照雪宽大袖子下的指尖,颤抖着攒起。
景颐也觉得恶心,更觉得灰暗窒息。她知道的,姬照雪的性子和燕姬几乎一样,她多想要离开姬家,她从来就不想认那个父亲。
是雪族世子,用诅咒燕姬轮回转世的威胁,将姬照雪绑在雪族,让她做锦衣玉食的王室公主,如同一具心死了的木偶泥胎。
姬照雪说:“如今他终于死了,再也不会有人伤害我娘了。”
姬照雪从脖颈上取下佩戴的四联璜玉组佩,这是雪族王室专有的配饰,象征着他们的身份。
姬照雪握着组佩,手指一用力,将之化为齑粉。
断发、碎玉,她彻底毁掉了从前的身份,这是她多少年来想要做的事。
她说:“表姐,往后,便叫我燕照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