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潘满银又将身侧矮几上所搁、方才未及抻开的圣旨取来,扶案起身,歪首眯了眯眼睛,作势又要宣旨。
高逐晓觉得好笑,就这么坐着瞧着他。潘满银提醒几句,见她仍是一副落拓模样,心上自是不大合意的,只是事有轻重缓急,他还是能分清,故不多纠缠于此,尖细起腔如是念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庙堂阴殆,江湖不宁,适四野恻恻、风雨如晦之时。兹有剑隐孤女高逐晓,内禀柔正之美,外承德善之仪,侠气浩然,锄奸惩恶,履平异乱……”
阁内温池玉露徐徐流淌,纵敞窗迎风,暖香溢满室,仍令人觉得有些心热。这诏书甚是冗长,就着此番情境,似有催眠之效。高逐晓支着脑袋,面色渐趋红润,有一搭没一搭听着。
“……三色为矞,鸿禧云集。大徵宗主吴凉,领天策上将,朝野顺治之肱骨臂膀也,品貌卓绝,雅冠于武林上下,肃称于朝堂内外……今特旨赐婚,册高逐晓三品诰命夫人,垂记章典。钦此——”
念完了,高逐晓只是笑了笑,抿了口茶。
“这便是你说的喜事?”
潘满银见她仍是没有丝毫感念恩旨的意思,索性径自合了诏书,放在她手边。
“天子赐婚,姑娘凭空得了夫婿,并余生荣华,不是桩天大的喜事?”
“你确定没有找错人?”
“皇上亲口嘱咐的咱家,咱家怎会弄错?”
“可我并非朝廷中人,更不是你们皇帝的臣子。若是正经说来,大徵宗主既辅天策上将,这诏便应呈予他去接,和我无甚关系。你若喜欢,这福气荣华便给你受着。”高逐晓正色道,话毕,扭头往窗外看去,此刻一阵折腾,委实有些闷热。
潘满银叫她这席话呛得哑口无言,脸上因着憋气涨得通红,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
高逐晓并不管他高兴与否,余光瞥见案上那枚白玉珏,探手捞过,垂首细细端详。暖玉生香,色泽温润,泛出淡淡苦涩,倒不知以何物熏染,香气却经久不散。
她轻摇了摇头,又移目对身侧的潘满银说道:“你回去告诉皇帝,江湖之事,还轮不到他来指手画脚。襄城流民遍野,黎民生死不顾,倒有闲心来管我之婚嫁。不知道的还会以为,我与那高居享太庙的皇帝交情颇深呢。”
说着,高逐晓自坐席上起身,有那么一刹,脑袋似乎有些晕晕的,或是跪坐得久了,血流不畅,外加此处确是温暖得有些燥热,她略扯了扯衣襟,持着那枚双环白玉珏问道:
“温让究竟人在何处?你们把他怎么样了?”
潘满银冷哼一声,后奸邪笑道:“姑娘想知道?”
高逐晓蓦然拔剑,剑刃直指身前之人,“说!他人在哪……”
不知为何,此方抽剑,总觉得剑身似是较此前沉重了些,带的她身子有些不稳。她觉得体内有股莫名的热流自中横冲直撞,却又不同于此前受伤。若是中了掌风,真气乱窜当如无主荆棘,刺入五脏六腑,疼痛不一。可现下却并无痛感,反倒若绵绵醉拳,东戳西捣,力道不足而令人心痒难耐。
潘满银一改恚怒,忽地闪身一跃,两手相鼓数声,这肌骨清的水池中、香帐后、台帘里,竟缓缓走出十数个身着锦衣、手持刀剑的人,瞧着身态走势,俱是习武之人。
高逐晓呼吸已有些急促,冷眼凝视着身前数人,“阴消退小人,真是无愧于此……”
“皇上已给过姑娘天大的恩赐,是姑娘自个儿不要,非要持守什么君子。皇上口谕,若姑娘应下这门亲事,顺我大乾,富贵荣华自可保此生无忧。可若姑娘一意孤行,偏要做江湖之主,那明年今日,怕无人替姑娘拜祭。”
潘满银幽幽道,话毕转身,便要往楼下行去。
高逐晓抬臂,伴着银光一闪,“能用者存之,无用者杀之……你们皇家行事,倒如出一辙……”她已觉察自己满身是汗,燥热不堪,只敢引袖抹额,强行忍耐。
潘满银缓步行至楼梯口,似是想起什么,又扭过头来,面上和善得诡异。
“哦,咱家险些忘了,那玉珏上涂了些药膏,对咱家倒是无甚影响,只是对姑娘嘛……”他掩袖邪笑,甚是得意。
“姑娘既想要,便好好享受……”
闻言,高逐晓心头羞愤难当,恨不得持剑将这老东西千刀万剐。
“你站住!卑鄙无耻……下流!”
那厢潘满银离开肌骨清,仿佛在场杀手动身暗号。忽见一柄利剑飞来,高逐晓忙抬剑格挡,却越发觉得力不从心,剑刃被迫下压,距她额角只余三寸。不说如此僵持,她毫无胜算,在场杀手十数,齐聚上阵,她只有死路一条。
思及此,她拧剑偏锋,迎天剑刃与来人剑刃参差磋磨,生出点寸金芒,剑刃相交,锐利刺耳。待扫至剑尖,高逐晓蓦地往后仰倒,贴地侧翻数滚。那人依旧不依不饶,以剑相挑,剑尖数次点到她的衣衫。再起身时,她所着衫裙已破碎不堪,肩头、腰际多处都能见着纤白的肌肤。
高逐晓本便起了药性,身前身后又如狼环伺,一人之力难抵众长,如此下去不是办法,须得想法子知会楼下谒金门一众子弟。
几案之上,还搁着方才的茶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