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怀古追昔之作,自身便如浩汤江水付诸东流,淹没在无尽忧思缱绻之中。文人墨客立于当下,于历史的浪涛无可阻抑地奔涌时,努力地想要将那些残破不堪的东西留住,以诗词歌赋构缀成一幅华丽哀婉的图画,如此便能够将过去的辉煌颂烁代代传续。
可武林不同于翰林,它的过去从无需骚客吟咏诵叹。刀光剑影,成王败寇,一贯是这个洋洒江湖的血性。但论起侠士丹心,却仍旧贯通此心。
他或许不会伫倚危楼,伤春悲秋,可在某个孤冷缥缈的夜里,抑或一个残照遍地的荒野,又或者,只是万古无言之寂间的一瞬回眸,却都能够在其中捕捉到几分眷念。
算上今年,她离开剑隐山庄,已有将近十二载。
此刻,风迹渐消,那残破的门与吊气的铜铃俱自安静下来,头顶不时飞快地掠过几点寒鸦,为他们的音阙收束尾声。
高逐晓于门前伫立良久。她没有忘记,此行之主要目的,便是探明此前布条所书“道安剑隐”之真假,可重见故园,那曾托生于此处的无尽回忆,便如同星泽般迎面朝她扑来,她需要时间以平复和放下。
“我们进去看看吧。”
她深深地舒了口气,重新抬起头来,望着身侧宋千山二人,语气中仍有几分强强压抑的色彩。
宋千山回对着她的眼睛,点了点头,三人便要真正踏入此前名震江湖之第一剑派,剑隐山庄。
此处已多年无人来过,往里推门时,登时荡起一阵细密的灰尘,糟糟乱飞舞在这片余晖之中,倒如同熔金下恣意飘荡的芦花,更显此处幽僻无比。
从前那场大火,虽已将一切灵气之物烧成灰烬,可山庄总体架构却保留得相对完好,这也多赖于从前修筑匠人所下功夫,亭台楼阁所用木材上均涂有厚厚一层防火漆,由是三人步入之时,还能够见其大体概貌。
穿过垂花门,直接映入眼帘的却并非山庄庭院,而是一面狭长绵延至里间尽头的影壁,此影壁因着取材水磨砖,故而未曾遭到损毁,以其为中,便径然将山庄分为东西两院,东主西次。
东面是留给庄内人宿用,故而较之西面更为阔敞,但两院相接通之处,唯余此地。
三人本应同行以寻异踪,但此时天色将晚,庄内地界宽大,又无灯火,若是如此,免不了要多耗费些时间,届时黑灯瞎火,他们的处境只会更为不妙。
思及此,高逐晓便提出三人两拨分头行动。宋千山闻言,目中仍透露出一丝担忧,可他亦明白此间利害,两人便约好,半个时辰之后于此地相会,若有异样,另一人闻见动静,亦能及时赶至,便从其决定。
“我对此处更为熟悉,便去东院探查,你与初方去往西院……”
高逐晓神色镇定道。
宋千山和李元兆点了点头。
“万事小心,千万保重自己。”
宋千山望着她眸中橘黄色的柔光,慎重叮嘱道。
“你们也是。”
话毕,三人这便自影壁分开,各自转身,疾步往东西两院探查。
高逐晓拔出迎天剑,将其横在身前,双目警惕地环视四周,走入一方抄手游廊。那游廊原叫“灿春”,春日之中花团锦簇热闹非常,但此时此刻,在这片薄弱的夕光里,只勾勒出黑黢黢的轮廓,凹凸不平,格外讽刺。
东西两院所设各为三进,分成前、中、后三重小院,她此时在前院里,院内杂陈着破败的余烬,偶尔一阵风刮过,便如同绒羽般在院落中飘荡,时起时落。
她仰起头来,看了眼西面的天际,那枚落日已被屋檐所遮住,照此情状,估计撑死也就只余下两炷香的光亮。
搜寻一圈,似乎并没有什么可疑之处,高逐晓出了游廊,身侧是又一扇朱红大门,只是在这四下黯然中,染上了重重黑影。
这扇门并未紧闭,中间敞着一道两指宽的缝隙,顺此能够径直望见狭窄的列,但耳畔却仍旧静谧无声,似是无人达至于此。
可高逐晓不敢放松警惕,立在门扇一侧,借手中长铗刃尖,轻轻将扇叶挑开。
正待她迈开一只脚,跨过门槛之时,眼前有什么东西忽地从天而降,黑糊难辨,重重砸下,惊得她慌忙提剑作斩,剑光将她的面容映亮,手起刀落,她忙定睛细看,却发现那只是一只大鼠,却不知怎的竟从梁顶上掉了下来。
高逐晓轻呼出一口气来,四下细望一番,院中并无异样。只是目光触及某间屋舍时,却闪电般地颤动一下,虽是匆匆收回,可许多记忆却是难以割舍和抹去的。
那是爹爹和娘亲的住处。
人在年幼时,总会有许多纯挚的回忆,纵然随着人的岁数见长,有许多都逐渐模糊消失掉,可萦绕在那些记忆之周的温暖却始终残存着,等待着某一日,某样东西或某个人的出现,骤然将其触发,便回味悠长,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
但当下即将埋没的天光,不能够允许她长立于此,品味着过往那些简单的幸福和乐,她便又紧了紧手中剑,再抬起头的时候,眼前便只剩下后院一处,还未经探查。
对面前这扇唯一紧闭的大门,她心中既期待,又不期待。
期待之意自不必说,但自沌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