尧天阁内庭满地残霜,身侧枯黑的枝桠张牙舞爪,将宋千山离去的背影扎得零离破碎。
但这袭染血的采衣,自始至终所未曾变的,仍是那股哪怕焚汤浴火,亦誓不回头的决然。
李元兆怔怔地望着他,心头回味着那句稍显陌生的话。
那个人他知道,从不说谢的。
曲静幽负手长立殿内几案旁侧,宋千山行至青云筑时,不知他等了多久。
“你来了。”
曲静幽淡淡道,随之转过身,视线触及宋千山,抬了脚往他身边走来。
宋千山像往常一样,躬腰抱手,朝他恭敬行礼,未置一语。
曲静幽笑了笑,整个人面色慈祥平静。他伸出一只手,在宋千山的左肩上轻拍了拍。
“你此次做得不错,我原还担心,你只带不多几人,难以抗衡即皋全门。但如今看来,是为师畏手畏脚,低估了你的能力。”
宋千山垂眸,只是静静而立,竖耳听着。
“如今,江湖局势剧变,大徵宗经了这一桩,短时当不会轻举妄动,只是难防底下教派蠢蠢欲动,或有想要趁此机会取即皋门之位而代之者,我们须得更加警惕。”
“但此间变数,皆同一人甚为相关……”
说及此,曲静幽捋了捋自己颌下那把疏落的灰白胡须,见宋千山仍是不动声色,旋即哼然一笑,复而往几案后走去。
“你此番虽立了大功,可有几样事,为师仍是要质问几句……”
他在檀木几案后落座,目光如鹰般啄在宋千山的身上,避无可避。
“我听探查的弟子说,杜万皋是为高逐晓所杀,可最后,她并未剿灭门中弟子。如此,你为何不趁机招徕我阁门下,反直截一走了之?”
宋千山抬眼,眉间悄然爬上一抹消颓,冷冷开口道:
“此方见风使舵的小人,不配收归至我阁下。”
闻言,曲静幽轻笑。
“究竟是他们不配,还是……你彼时心软,顾念起了旧情?”
似是不信他口中所言,曲的视线随意落在殿外的重云上,幽幽追问道。
“自裹尸岭一战之后,宋消再无前尘,亦断了旧情。”
宋千山答着,语气中没有什么感情。
闻言,曲静幽面色舒缓三分,而后自案台后重站起身,缓步走至殿心。
此殿地板由红木铺制,木质醇厚,本就不易生出噪音。曲静幽步子走得缓,此刻无人发声,唯其二人填于殿内,更显空寂。
他行至宋千山的身侧,目光细细地在他身上逡巡摩挲,自胸前旋至后背,又自后背重转回到身前。
“你可知,为师方才所言之‘变数’为何?”
宋千山凝滞片刻,出言答道:
“剑隐宝器广陵散已然灵起。”
曲静幽道:“冷器,终究为死物,若要叫这死物变得有用,得要靠活人……”他此刻方才站定,一双老练的眼睛直直盯着宋千山的,不管他情愿与否,此事必须得有个交代。
“你出阁以前,为师同你说过,若是无奈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那人于你,是一条进可攻、退可守的出路。彼时,一切前提建立在维护你的安危之上。可如今,即皋门分明已破,剑隐宝器重耀于世,此人之价值非但未尽,反恰于此时尽显。”
“如此关紧之人,你却平白无故将其放走……为师叫此人随你同去,不是为了让你自弃砝码!”
曲静幽本自平静地述说着其间利害,可到了最后,面色愈发红涨起来,斥责之意不言自明。
“你方才道自己前尘旧事皆尽斩断,可我瞧着不然,倒是此行以后,越发将你个人私情同江湖大势搅混一起了!”
说罢,他狠狠地甩了衣袖,背过身去。
宋千山看着他的背影,似是未从这番激言烈词中回过神来,又像早已预知当下结果,反倒无甚牵怀般的,扯唇一笑。
“在师傅眼中,是不是所有人都是可以利用的工具?所有人在您的眼中,都已明码标好了价值?”
“如果有一天,我亦失去了应有的价值,您是不是就打算另寻他人来承继师门……”
——“你给我闭嘴!”
曲静幽双目瞠得浑圆,扭过头来,面上一副不可思议的模样,怒吼道。
“跪下!”
宋千山同他四目相对,状貌铁骨铮铮。可片刻以后,他仍是撩了那浸染血污的前衽,干脆利落地双膝着地,挺身跪在曲静幽的面前。
“你如今是越发长了见识,竟敢以此种态度同为师说话,别忘了当初,你的这条命是谁捡回来的!”
他咬牙哂笑数声,看着地上倔强的身影,继续道:
“从前我同你说过,‘日中一食,树下一宿’,便是要提醒你,爱欲令人蒙蔽心智。如今看来,那些话你是一点未曾放在心上,反过来倒是显得为师以小人之心度你君子之腹了!”
——“阁主。”
正当二人于殿内怄气不可开交之时,忽闻殿外有弟子传声。
那弟子见着殿内似不太平静的样子,一时亦有些惶恐不安,想是自己来的不是时候。只怪自己嘴快,那厢已报了阁主,当下也不得不硬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