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延等她俩的缘故,宋消虽一直往前走着,身影仍旧清晰可辨。高逐晓在马上同李元兆打了个面,示意往前快行追得紧些。
此时已近巳时,只是头上雾白连片,见不着一丝日光。这样的凄沉又同那些流民身后所依的灰白砖瓦相映衬,将其下这方寸之地绵密地挤压着,叫人喘不过气来。
复往前行,离开皇城附近,破布烂衫的数量肉眼可见地增多了。
“别过来!”
倏然,阴沉死寂的空气,叫一声尖利的吼叫划破,并伴着一把碎石子叮当撒落在地的凌乱。
高逐晓往前看去,见宋消胯|下那匹马正仰颈轻咴,前蹄往回收折,马尾有些燥郁地左右扫动着。而方才那把碎石子,此刻正散在那马蹄附近,惊得马儿顿滞住,似是在等主人下步如何指令。
宋消却如无事发生般,先是伸手柔柔覆在那明黑的鬃毛上,自前往后捋了几回,并未由此侧目探视,两腿轻夹马腹,复而悠悠前行。
“他就是那个‘玉面修罗’,我阿爹就是叫他们害死的!”
同是方才那个激烈的声音,一个身着碎布拼补马甲的中年男子猛自起身,将头对向身后围坐成簇的流民,振臂高呼着。
“我王二是个不怕死的,现如今也只剩下这把硬骨头!你们当中可不也有高堂叫他们这帮人害死,你们不敢站出来,我却是打算豁出这条命的!”
说着,他竟渐渐疾走起来,奔至宋消的马匹前面,阻住了他的去路。
高逐晓和李元兆见前面不大对劲,不由也往前赶去。
“你这修罗怪,有种的便下马,我们单挑!”
那男子直挺挺立着,一双怒目似要将马上的人登时炙化射穿似的。而他这封战书甫一颁下,旁侧便有二三流民颇受感染,拾起地上的碎瓷烂盏、剩饭菜叶的,就往宋消那处掷砸去,惊得马儿步履紊乱,也似终于惹得马上之人的注目。
只见宋消缓缓抬眼,剑眉上敛了千山暮雪,目光冷冷落在那个叫王二的男子身上,仍是未有其他动作,只徐缓吐出两个字:
“让开。”
那男子见宋消全然不为所动,好似更为胆壮,竟上前一步,自马前颈两侧握住了辔头。
“你今日若不能给我、给我身后这些失了亲怙的父老乡亲一个交代,就别想踏出这襄城!”
此话说得义正词严,在场所有人的视线均交汇于此处,亦不由为这出头的小伙子捏了把汗。
只是此话方出,便招致马上人几点冷笑,随之而动的,还有原别于其腰侧的金错刀。那刀虽仍封存于焦桐鞘中,可此时动的原也并不是刀,而是驱刀的真气。
如此,马周三尺以内顿如秋风扫落叶,将才抛掷于此的石子杂物,俱随之吹散开来。而那径自立于马头的王二,也失却了那股信誓的镇定,不受控地往后倾身退去。
待到真气流散将尽,他堪堪站稳后,呼吸便更急促些许,面容亦流露出一丝慌张。
“你爹娘生了你,不是要见你莽撞赴死,枉自为刀下冤魂找我索命的。你若真有志气,不如先思救人,再虑杀人。届时,我宋消必奉陪到底。”
闻言,那王二扭过头去,便望了眼蜷于他身后的那些流民,复而垂下头来,似是在沉思些什么。
宋消也未再多说,手握缰绳斜斜调了方向,擦过他的后背,扬长而去。
身后,高逐晓与李元兆亦已快马加鞭追将上来,高逐晓在前,便与宋消一左一右并行着。
“为何不向他们解释其中缘由?”高逐晓侧首,瞧着马上那人漠然的脸颊,出言问道。
“解释了又能如何?他的亲人已死,再说什么都是无用。”
“那便任凭他们误会你么?”
宋消闻言,未置可否。
这句问话便径自幽幽消散于无边的灰白,偶的吹来一两挂风,又将它们飘流的痕迹抹得干干净净,好似这话原本便无足轻重,不值当回答。
“你方才不该下马,将那包点心分于那些流民。”
良久,宋消开口,却是答非所问,将话头牵扯至方才她分递点心的事情。
高逐晓越发觉得,她与身侧这个人是如此不同。
譬如,她并不能眼睁睁瞧着有人向她伸手呼救,而自己却仍能够无动于衷,独善其身。她也不能够理解,为何善意被人曲解时,却不愿向人解释清楚。
纵使如此,也恰是如此,她想要知道他的理由。
“为什么?”伴着嗒嗒的马蹄声,高逐晓轻轻问道。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世间贪念,人皆有之。若只借着这有限的吃食,去救济数不清的流民,得到的人不知所足,未获之人怀恨于心,永无穷尽,便不若不做。”
此刻,据三人约莫一里远的东面,两排身披明白甲胄的守备兵严肃齐整地相向站着,自他们的中间,鱼贯地往来些百姓,想是已然行至襄城东门口附近。
高逐晓心中思虑着方才宋消所言,却总觉有些惊异,只觉他今日似与往常颇不相同。且他如是这般想,又为何要自费心力去救那本也数不清、原自无穷尽的老者弱民呢?
“可我觉得,在这等乱世之中,每一个甘愿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