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义将军,昭谁的义? 这本身就是一个侮辱性的名号。 有些诱饵是有毒的。 李跃冲辛粲使了个眼色,有些话从别人说出效果更好,辛粲无比愤慨道:“羯奴与黑云山有不共戴天之仇,若是接受,只怕黑云山人心尽失,将军可稍待数日,江东必有封赏!” 事情明摆着,是李农陷入两难境地,而不是黑云山。 东边不亮西边亮。 中原虽被夹在中间,但同时也可左右逢源。 常炜笑了一声,将球提了过来,“那么寨主意欲何为?” 李跃等的就是这句话,江东司马家的朝廷肯定靠不住,不仅靠不住,还要防着,羯赵更不可能投靠,否则“驱除羯奴,复我河山”就是一句废话。 常炜此行最大的价值,是让李跃明白了羯赵内部的巨大矛盾。 只要石虎一死,羯赵分崩离析,机会就来了。 所以最好的办法是拖下去。 不能跟李农翻脸,更不可投靠羯奴。 “我黑云山绝不会向羯赵屈膝。”李跃盯着常炜,“然,愿听司空号令!” 意思是听调不听宣。 这也是诸部乞活军的常态。 李跃给足面子了,至于怎么调和双方之间的差价,则不是自己考虑的事情,谁急迫一些,谁就去想办法,李跃懒得废这个脑子。 还是那句话,光脚不怕穿鞋,混不下去了,一头扎进群山之中,耗上两三年,等羯赵崩了,再出来抢地盘也不失为上策。 当山贼就要有山贼的觉悟。 常炜眼中浮起一丝异色,“寨主这是让司空为难。” 李跃笑道:“司空手眼通天,也要为在下考虑考虑。” 如果不是为了吃乞活军的红利,李跃早就轰人了。 李农自己想在羯奴胯下承欢,还要拉着别人一道…… 谈判似乎陷入了僵局,常炜目光闪烁,“天色已晚,不妨改日再谈。” “来人,带先生下去,好生休息。” “遵令。” 送走常炜,李跃脑中飞快的转动着,短期内,邺城不可能出动大军攻打黑云山。 黑云山进入收割红利的阶段。 李农看似强势,实则有求于自己,过了这村就没这店。 过不多时,张生野前来禀报,“将军,常炜前去拜访薄统领。” “知道了。” 第二日,两边的使者都来求见,李跃却一個都不见,晾着他们,让斥候暗中观察他们。 常炜求见不成,终日闭门不出。 而郝稚、刘霸却想收买魏山、徐成、梁啸等人,被拒绝后,还不死心,不知怎么摸到了薄武的门路。 “那两个阉人干脆一刀杀了算了,整天缠着老夫。”薄武前来抱怨。 李跃笑了笑,“叔父躲着点不就行了?” “这么拖下去也不是办法,将军准备如何应对?”薄武少有的严肃起来,眼神中似乎有其他不一样的东西。 “叔父有何想法?” “当年羯奴如日中天,刘琨、王浚、苟晞相继败亡,北地汉民无处容身,自相攻食,李公虽屈膝羯人,然乞活诸部赖以成活。”薄武话里话外,有些意味深长。 应该是常炜说动了他。 薄武不是自己,有旧情在,始终对李农抱有期待。 “叔父觉得我们应当接受邺城的封赏?”李跃略有些失望。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 薄武始终脱不去乞活军的烙印。 当然,他当了大半辈子的乞活将,也不可能轻易转变。 薄武望着李跃眼睛,忽然换了个话题,“其实有件往事,我一直没跟你说。” “哦?愿闻其详。” 薄武挥了挥手,让所有人退下,“我家并非什么忠义之士,当年司马腾兵败被杀,我父与李恽一起投靠王浚,后王浚不敌石勒,我父执渤海太守刘既,率户五千归降石勒,乞求荣华富贵,但因石勒恩主汲桑死在我父手上,最终被人暗害,我因司空收留,才逃过一劫……” 李跃静静的听着。 “欠别人的东西,终究是要还的,我欠司空一命,不能不还,黑云山这些年其实受了他不少的照拂。”薄武越说越不对劲起来。 “叔父准备如何还?”李跃眉头一皱。 薄武十几年下来,在山上威望极高。 军中一半的人不是乞活军旧部,就是乞活军的亲眷,他动摇了,黑云山的根基也将为之动摇。 李跃忽然感觉有些大意了。 常炜三寸不烂之舌,比刀剑还能深入人心。 “前日我跟常先生谈了许多,这大半年以来,虽然风生水起,然则终究弱小,如今已然被石韬、石宣,以及江东盯上,四方皆敌,长远形势并不乐观,羯赵喘过这口气,必然会大军前来。” “叔父之意……” “老夫决定率乞活军家眷入广宗!昭义将军也由老夫领之,表文也由老夫的名义呈送邺城,如此,你便能安心经营黑云山,老夫在广宗也能联络联络老兄弟,将来说不得也是一大助力!”薄武脸上异常平静,眼中却浮起一丝痛苦之色。 羯人与他有杀父之仇,平日里嚷嚷“杀羯奴”最凶的也是他。 现在却要向羯人屈膝,心中痛苦可想而知。 但越是性格豪爽之人,一旦下了决心,越是不可更改。 “叔父不必冒险,黑云山虽小,却有大山依托,即便羯奴来攻,我们避入深山即可。” “避入深山如何养活四万人?常先生已经说了,中原之地千疮百孔,人口凋敝,仅剩的人丁也被豪强锁在坞堡之中,天下大变在即,黑云山唯一的机会便是乞活军!况且老夫此去绝无性命之忧,你不必作此儿女之态。” 李跃一阵沉默,心中百感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