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之中,一二十出头的青年望着地上的滚滚人头,没有如旁人一般振奋,也没有如他们一般惊惧,冷漠的眼神中带着一丝复杂。 人群都散了,他依旧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才回到住处。 住的是木屋,遮风挡雨,还算宽敞通透。 里面传来一阵断续而低沉的咳嗽声。 “母亲今日好些么?” “彪儿回来了,今日医官送了些药,较前日好太多。”话刚说完,又咳嗽了两声。 青年赶紧入内,倒了一陶碗水喂给母亲喝,忽然看见屋角的一袋粟米,神情略为呆滞了一下。 “黑……云山虽是个寨子,但比起官府强上许多,我等……南下,未必能有今日,不如……就留在……此地,不要再生事端了。”母亲开始唠叨起来。 青年未曾答话,屋外却传来了人声,“兄弟们都来了,就等秦头儿一句话。” “哐”的一声,陶碗落在地上,晃了两圈,却并没有碎。 “母亲安歇,儿去去就回。” “儿啊,那李将军是天上的杀星,你……你不要跟他作对。” “儿知矣。”青年走出木屋,将门扉合上,示意众人走远一些。 草木间,又窜出百多条人影,眼神在夜色中发着幽光。 每个人身上都破破烂烂,却无法掩饰他们身上的亡命之气。 “黑云山的人没把咱们当人看,咱们也不必把他们当人看,一不做二不休,杀他娘的,烧他娘的,乱子起来后,自会有人响应,已经联络好了!” “对呀,他李跃不过是个山贼头子,也敢自称将军,谁的将军?” 一两万的流民,从黄河以北赤足走到黑云山,自然不是善男信女。 每個活下来的人,脚下很可能踩着一两具别人的尸骨。 青年脑海中依旧飘荡着母亲的话,“今日之事你们可曾看到?那李跃也是心狠手辣之人。” “秦头儿,这么说就不对了,他心狠手辣,我等就是心慈手软喽?” “哈哈哈……” 周围一片狞笑声。 末了,最前一人眼神在昏暗的夜色中闪烁起来,“莫非秦头儿今日被那几颗人头吓到了?” 笑声仍在继续。 但夜色中忽然爆出一缕幽光,从秦头儿手中刺出。 “扑哧”一声,那是刀剑割开血肉和骨头的声音。 下一刻,最前一人的脑袋从脖子上歪了下来,鲜血如喷泉一般喷涌,身体却仍在颤抖,足足过了三四个呼吸,方才倒下。 笑声戛然而止,百多人情不自禁的后退了一步,眼中的幽光淡了下去。 只有秦头儿的眼睛里冒着冷光,压的众人不敢抬头,手中短刀还在滴血,他却笑了一声,亲切道:“众位兄弟若是愿意跟着我秦彪,就要听我的,山上有吃有喝,还有屋子住,以前是没活路,现在能活着,就都安生些,好生活着。” 众人不敢说话。 “今日之事就这么散了、散了,大家早些休息。”秦彪挥了挥手。 百多人拱手离去,把尸体也抬了下去。 更黑暗的林木中,几双眼睛盯着发生的一切。 等人都散了,才隐没在夜色中。 “知道了。”李跃听完斥候的汇报,并没有感到惊讶。 而这不是山上第一次发生此类事件了。 有的直接被斥候们一锅端了,无声无息,连尸体都不知道埋在何处。 有的则如今夜一样,及时的收手了。 将目光聚集在内部,才发现黑云山早已是矛盾重重。 南下的流民并非简单的逃亡百姓,他们在沿途要面对野兽、羯奴、山贼、坞堡的劫掠,会自发的抱团,颇有凝聚力,头领被成为“行主”。 而有些头领原本就是地方上的豪强。 当初杀了一批,又会形成新的“头儿”。 “要不要先把他们……”张生野做了一个割喉的动作,“属下保证干干净净,不留任何痕迹。” 李跃瞥了他一眼,“咱们现在是官府,山贼的习性要改改,他们不动,你们也不动。” 杀一儆百没问题,但杀多了,震慑效果也就淡了。 再说人家也没造反,头领莫名其妙的死了,其他人会怎么想? 自然把账算在黑云山上。 建立一套秩序不容易,想要留住人,不能只靠打打杀杀。 而且今日他们及时收手,算是一个不错的开始。 “山上盯紧了,外面也不要放松。” “遵令!”张生野拱手而退。 夜深人静,李跃想起后屋的“温柔乡”,心中不免火热起来。 辛粲别的事办的一地鸡毛,这事办的还挺地道,两个侄孙女虽不是天香国色,却也是性格温顺的小家碧玉。 刚想到辛粲,这老小子就来了,“将军,我有一计,可解黑云山之困厄!” 李跃一看到火急火燎的神色,心中一突,“今日天色已晚,要不改日再谈?” 谁料辛粲选择性的耳聋,“如今将军声威赫赫,黑云山上下一心,趁此良机,当北进伊洛!” 声威赫赫勉强没问题,上下一心就纯粹是放屁了。 很多事都被李跃按住,没宣扬出来而已。 “北进伊洛作甚?”李跃觉得自己有些跟不上辛粲的节奏了。 “伊洛土地肥沃,气候温润,东有成皋轩辕之险,西有函谷崤函之固,今轩辕山已在将军手中,伊洛途径已被打开,洛阳近在咫尺!若能收复故都,还于朝廷,将军上可名留青史,下可受朝廷封赏,光宗耀祖,封妻荫子!” 辛粲一脸兴奋。 这厮大半夜的不睡,原来实在捣鼓这些…… 李跃除非是疯了,才去攻打洛阳。 真当石虎是纸老虎?人家只是没工夫理你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