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太子的瘾 症不至于要了他的性命,然而这份反复拉扯折磨的痛苦于他只怕比死更甚。在这关头,从前敢说或不敢说的,终于都可以摊开来说上两句。而再狠心的父亲,看到儿子被折磨成如此模样,心头又何尝好受。
“你当然不会被这种龌龊东西掌控。你是朕的儿子,朕最骄傲的儿子,朕属意的大清储君,你是将来要掌控天下的人,怎么能被别的东西掌握!”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连皇帝自己都有点恍惚:他有多久没有正视过太子的骄傲了?
又有多久没意识到太子是他一手养大的儿子,自有不逊于他的傲骨。天下之主本身就是不能被掌控的,不仅是不被毒 /瘾掌控,也包括世上的一切。
“儿臣还是您最骄傲的儿子吗?”惨白的脸上勾勒出惨淡的笑,要是放在平时,太子说出这句话一定会饱含着怨气而近乎讽刺,可到了这个境地,只剩下释然。
“那便够了。儿臣成为太子以来一直想要这个,现在可以满足了。”
其言下之意,无论是皇帝还是太子本人都心知肚明:储君注定要换人了。
旁的不说,只说适才太子神志崩溃时为了一点药物堪称癫狂的模样,已经完完全全足以留下心理阴影。就算晴玉在医仙外挂下说能够戒掉,可这一幕会永远留存在两人心里。别说皇帝不会让一个沾染过瘾症、存在着隐患的皇子当太子,就是胤礽自己也接受不了。
于是此时此刻,在这种心知肚明下,他们终于能做回最普通的父子,不知是可叹还是可哀。
“毓庆宫那边查得如何?”
约莫小半个时辰过去,胤礽药里头的安神效果彻底发作,这一睡大抵能直接到第二日,也算是又熬过了一天。太子妃自然不能留宿乾清宫,恋恋不舍地看了眼太子,便先随皇帝到正殿回话。
“回皇阿玛,给太子进献香料和薄荷丸的小太监已经招了,他原只是普通内侍,因进献这两样东西才得了太子信重,从此贴身服侍。”太子妃垂着头,自知太子这事做得不妥当。
果然,皇帝烦躁道:“好端端的太子用什么外头的香料!他连贡品都敢抢在朕之前用……”几乎是下意识,皇帝就想到了他们那日争执的导火索:说到底不过是皇帝看自己心爱的西洋钟表收藏时,忽而听说了太子那里的比他还好,仗着在内务府的势力甚至敢先挑贡品!
事是小事,态度不是好态度,加上太子近来屡有狂悖,皇帝心中不满日深,把人从案牍劳形中抓过来就是一顿骂——现在想来,事当然是故意挑到皇帝面前的,而太子当日因为在外太久还没来及服用,当时就已经有了瘾症发作的前兆。
当然,现在纠结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皇帝甚至还有一丝庆幸他们争吵受伤,从而请来了晴玉诊脉,否则时日再久些,瘾症更不知会加重到何种地步。于是平复下心情,揪着这茬继续问:“内务府和太医院什么好东西没有?单说安神香和醒神丹,这些年杏妃就调置了不下十种。太子从前也一贯用的,怎么突然想换?”
那当然是因为再好的药也只能解身体上的疲惫,解不了精神上长年累月的痛苦!何况太子求的从不是安神醒神,而是有东西能化解那一眼望不到头的无力感。
“太子这两年日夜忧心,恨不得将一日拆做两日用,故而总觉得精神不济,却不敢休息。”太子妃努力不让自己流露出怨怼,“太医院的东西虽好,却是以养生为先。太子用过安神香后得以安眠,醒来却往往痛恨自己又蹉跎了时光,便不肯再用。那小太监便投太子之所好,说是与内务府里头对接广州十三行的人相熟,有英吉利使团带来的异国神药。太子用了两次,发现那香果然能叫人很快亢奋起来,薄荷丹更是如此。”
“太子就没一点防备心?”
“……叫大夫看了,说是没有坏处。使者自己也用着,说是这东西极难得,他是英吉利贵族才能用得上。也正是因为难得,大清又对异国进来的药物查得极严,便没打算做贡品送上来,只是带了些许自用。眼看太子想要,为了讨好才拿出一点。拢共就只有一年的量,还特意叮嘱太子少用,再想要便要等英吉利再来人的时候了。”
这都是太子妃雷霆手腕配合着皇帝亲自派审刑司审出来的。不过三天,毓庆宫涉事宫人以及内务府、十三行相关之人已全部秘密控制起来,严刑之下即便不能完全还原真相,估摸着也相去不远。
正因如此,皇上的表情阴沉得愈发能够滴水,手指上的扳指转过两圈,终于吐出带着狠意的四个字:“其心可诛。”
只是不知该诛的是那妄图搅动大清风云的英吉利使者,还是帮使者牵线搭桥害上太子的“内贼”了。
这样大的局可不是一方势力就能完成。什么熟人,什么大夫,不过是内外勾结。什么只有一年的量?拿出让人上瘾的东西,却又装模作样地劝诫来取信于人,待到一年期满岂不是就可以坐等着靠药瘾拿捏一国储君?
“皇上,这些人能把手伸到太子身上,未必不会拿这些东西祸害朝中其他勋贵重臣。”
晴玉心中的恨意只会比皇上还要多。前世有幸生在禁毒力度最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