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数日,后宫里气压都低得可怕。
皇帝想“秀肌肉”却没找对“肉”,反被别人秀到了脸上,哪怕事后紧急调来火炮,在演武结束前轰鸣出大场面,跟当时索菲亚那有心算无心带来的震撼感也没法比。
最怕“有心”,索菲亚显然是太有心了。
所有人都以为她不过是想挑起皇子纷争,她本人更是花蝴蝶一般流窜于后宫中,每次看完病都不急着走,今儿去惠妃那喝茶,明儿去荣妃那看花,浑然不记得自己曾在接风宴上围着后宫挑事的壮举一般,仗着“以礼待客”的讲究跟人谈天说地——嚣张又恣意。
足够嚣张,于是掩盖了更深的嚣张。
摆了所有意图为儿子笼络友军的后妃一道,半点风声也不曾露出,直到万众瞩目下,用一枪张扬她的底气。
鄂国,终究与一般的小邦小国不同。不可能轻易服输,丢了场子便想方设法也要找回来。
虽则眼下鄂国需要大清的药物,却深谙强大才是一切合作的根基。算计皇子后妃的心态,是要证明鄂国也玩得转鹬蚌相争;拿出□□,是提醒着鄂国的实力。一枪表态加震慑,向帝王宣告:若清朝敢以对“蛮夷”的态度轻慢,又或是意图谋求更多,鄂国也不惧掀了桌子。
为此即便彼得和索菲亚这对政敌也愿意暂时合作,一个搜罗了最好的武器,一个不惧怕在异国他乡得罪生杀大权的掌控者。
康熙当然不可能因为这件事就杀了索菲亚。合作,从来是双方共同的艺术,去探索如何拿捏别人,又如何不被别人拿捏。
这口气发不出去固然窝火,倒也不足以叫年少登基的帝王喜怒于色。
他真正在意的是另两桩事。
其一是对鄂国,或者说对世界上除了大清以外所有强大国家的态度。
不管如何称呼自己为天朝上国,觉得与鄂国争执的那片土地不过不毛之地,甚至私下里贬低索菲亚是不知礼教的蛮夷,但选择和谈本身就是一种态度。
世上的确存在其他有实力的国度,战争比和平的损失大,所以值得帝王深思熟虑想出药物贸易的路子。
然而和谈不是永远的和平。
从前引入红薯土豆时,晴玉曾经跟几位阿哥说过周边被殖民的国家。皇帝消息灵通,略一打探就会知道外头的纷争。从前不在乎这些纷争,觉得与己无关,可谁能保障千秋万代与己无关呢?
而这份担忧,与另一触动隐秘混合在了一起:火器。
后世有很多人奇怪,明明康熙喜好西学,明明他手下还有不世出的火器天才,怎么就是有始无终,就是浪费了这宝贵的科技发展期。
对此解读很多,对“奇技淫巧”根深蒂固的轻蔑固然占主要原因,可也有人指出,是因为火器克骑兵。
战争史上,如何克制骑兵是无数代人呕心沥血研究的大课题。这也证明了骑兵确实有优势,值得研究,值得草原人骄傲。但火器的出现,给这个课题带来了大突破。远的不说,至少明朝对草原的征战中,火器是绽放过异彩的。
那么一旦火器迅速发展起来,甚至更新换代获得更大威力,满蒙铁骑还能继续骄傲下去吗?
对于总觉得江山不稳,担心百姓反扑的大清皇族来说,这种可能性恐怕难以接受,不如削弱对火器的重视——某种程度上,这和后期的“闭关锁国”是一个思路。好像只要关了一扇门,一切就都安全了。
偏偏索菲亚把门轰开了。
晴玉虽然也因国家荣辱恼怒她,却更不得不感谢她:谢她在大清真正被列强轰开国门之前,先用一枪轰开了某些人的心门。
外来的和尚好念经,古语诚不欺我。
大清能阻隔汉人拿□□推翻骑兵,难道能阻止其他国家吗?
连阻止索菲亚在大清的场子设计,非给鄂国出这口气都做不到。
康熙好歹也沾点明君的名声,不是他那些废物点心般的子孙后代。一旦被敲醒了,实在做不到自欺欺人。
再想想太子和大阿哥上蹿下跳地“争宠”,甚至妄图笼络别人,顿觉未来更加无望——这种时候,皇帝当然是选择忽略自己在里面的掺和成分。
甚至于此次演武的其他环节看着也不满意起来:八旗固然有精英,可混日子的也不少。两相比较,堪称旱的旱死涝的涝死。有些个自知没本事不敢往前凑的,身上那股纨绔劲看得皇帝眼睛疼。明明鹰是好鹰,马是好马,正该是意气风发模样,生生叫纨绔们弄出斗鹰走马的德行。
对一个帝王来讲,眼前的问题怎么都好解决,可一旦将目光放长远,那压力岂止是翻了倍。
望着憋闷到饭都不想吃的皇帝,晴玉心里恨不得放一百束烟花庆祝:愁吧,你多愁点,后世才能少愁点。
能盯着小厨房做些败火又开胃的菜肴,保障皇帝吃下饭有力气继续愁,算是晴玉顶着妃嫔名号最后的良心。
“朕待鄂国公主还是太宽仁了。”
喝完最后一口汤,皇帝撂下汤匙,终于忍不住要开始点评几句。而仗着丰富的食疗菜谱,晴玉最近是养心殿的常客,兼获听众席一等座。冲这个,莫说梁九功近日见了晴玉像救星,连太皇太后见她都一副“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