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臣见过杏嫔娘娘。皇上正在里头与太子说话，您请到廊下避避风，微臣这便差人回禀。”
乾清宫门前，微雪将地面覆得白茫茫一片，宫人们忙着将正门前的道扫出来，免得滑了贵人，又恰到好处地留了那么几片，不至于皇帝兴致来时见不着雪景的风雅。
距离黛玉入宫又过了小半个月，晴玉当日气懵的脑子也冷静不少。眼下已是真正临近腊月，冬日的气息在白雪中浓厚，许多人的心更如白雪纷飞般上下不定：毕竟“大过年的”这句魔咒在古代威力更甚，大家心知肚明，未了结的事情必不会拖过年，甚至不会拖到年跟前坏了喜气，多半就是这几天了。
晴玉其实并不很想关注宫里头你来我往的算计，横竖说来说去都离不开夺嫡这个最大的漩涡，但人在皇宫，总不能不跟皇帝打交道。晴玉想要的东西，也离不开皇帝的权势。
身手是梁顺和青梅拎着食盒与药盒，晴玉自己手里拎着却还拎着一个盒子，是青梅白苏重新誊抄，晴玉又细细校对过的三册医书，也是黛玉的心意。三人紧赶慢赶，顾不得熬夜不熬夜，才算是在腊月初拿出了成品：“若是趁年关印发，也是新年新气象。不拘皇上是把它当政绩，还是像散佛经积福一般散出去，总归让它能真正发挥用处。”——倘若能趁机给黛玉添一点傍身的荣光，多少算安心一点。
只是来的日子属实不巧。
晴玉立在廊下，拢了拢披风。门前纳兰侍卫一向念着她的“救命之恩”，打发人回禀动作很快，不多时便有传召，然而太子并没有离开。
一张方桌，一张棋盘，旁边小几上是冬日难得的瓜果。
康熙拿出丝毫不见外的态度，头也未抬地一挥手：“没有外人，不必见礼了。坐，看朕和太子这一局。梁九功，把杏嫔带的食盒摆上。”
皇帝发了话，一只小凳子很快就出现在了棋盘旁边，两辈子加起来没下赢过一局棋的晴玉也只得乖巧探头：哦，竟然还真是她难得能看懂的局面——太子这边孤零零只剩下一卒一车一将，皇上倒是优哉游哉，车马炮齐齐整整等待收割。
再一看太子，不知是下棋急的还是输太惨羞的，表情实在不能算好看。
康熙净了手，用银勺挖了一块奶油小方蛋糕，不甚有诚意地抱怨：“甜腻了些，不过如你从前说的，费过心神后用甜点会舒坦些。保成，你也用吧。今儿你运气不错，碰上杏嫔过来，她这些小玩意倒是对你们孩子的胃口，若是旁的人，该扎堆赶在冬日里送汤了。本就疲累，再灌那么些汤汤水水更是坏胃口，这便是不合时宜——冬日喝汤本身是养人，可一盲从就坏了分寸。分寸坏了，再如何也办不好事情了。”
晴玉不知太子与皇帝今日的前话，但仅仅听这几句，意有所指的感觉便扑面而来。更刺挠的是，这种吃个点心还要升华点道理出来，随时随地能给人上课的做派实在太像后世总结的中年男人基本特征，让人怀疑下一句就是——
“杏嫔，朕考考你。”
奶油小方做得比后世更小巧些，康熙两三口用完，搁下银勺：“你替太子看看，这盘棋该如何走下一步啊？”
“……皇上恕罪，臣妾的棋艺您是知道的，实在拿不出手。”晴玉职业假笑。
“朕知道，你那也不能叫棋艺，顶多算会摆盘，也不知林如海是怎么教你的。不过这一盘到了如今的局面，下一步也不用太费心。”
太子脸色泛红，到底只是个小孩子，明知道输了还要被公开处刑如何能不别扭。
晴玉在心中报以同情，继续职业假笑：“那若是臣妾，只能先用卒挡一下。”
“嗯，果然，连你都晓得丢卒保车。”
晴玉：我怀疑你在骂我，并且我掌握了证据。
这还不算完，父子俩吃着东西占了手，晴玉只得替他俩把接下来的两步棋挪了，一颗光荣的卒子火速牺牲，本就一边倒的局面雪上加霜。
晴玉看看棋盘，又瞥见旁边按序摆放好的淘汰棋子们，忽而有种感觉：这局棋皇上应当很早就有办法赢了，只是非要这样一颗颗棋子慢慢淘汰，看似每一步都还留下了希望，其实只是一步步挣扎。
这想法一出，晴玉就有点惊悚，不自觉想到历史上那些旧事，偏偏康熙还在指挥：“继续走，下一步？”
再无奈，晴玉也只得说出那个政治指代性极强的词：“丢车保帅。”
至此，太子这方棋盘上只剩下了“孤家寡人”。
康熙看了看棋盘，到底没有非要把“将”亲手拿下去的癖好，转而叫了梁九功好生收下去。
“丢卒保车，丢车保帅，棋盘里头有大学问，教的是人取舍之道。保成，你可知道自己这局问题在哪？错在开局时不知取舍、处处计较，连一卒都不敢舍，可谓顾小局而失大局！”
让人吃东西的是他，让人没法好好吃东西的也是他。晴玉听着都憋屈，只见太子端着的一小盅芋圆奶茶半口没喝下去就得放下，恭恭敬敬行礼：“儿臣受教了。”
“唔，学会便好。”康熙复又笑起来，仿佛刚才一脸严肃的不是他，“不过丢卒保车也不是什么时候都还用。若是前头出了大错，后来丢卒也好丢车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