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脏六腑的感觉归位,余照在医疗器械发出的滴答轻响中睁眼,骤然被白炽灯的光线刺到眼睛,眼周的肌肉痉挛一片,又逐渐抚平褶皱,缓缓闭上。
她从未觉得粗重呼吸声如此悦耳。
“圆圆。”
妈妈总是梳得整齐、用素净花夹盘起的头发凌乱几分,满脸泫然欲泣。
“家里怎么了?为什么起那么大的火啊?还有...盛寻怎么在咱们家呢?”
余照缓慢眨眼睛,是啊,盛寻呢?
她咬住牙,扭零件生锈似的脖子,看隔壁病床,帘子挡得严严实实,林美珍了然开口:“盛寻不在那儿。”
“你们俩碰火了吗?你胳膊还有脖子上的伤是怎么弄的?”
她几不可查地摇头,想要张嘴说话,却被氧气管里的饱满氧气呛一下,音调怪得不成句,摸索一阵,才找到戴着氧气管说话的诀窍,艰难开口。
“牛翠英。”
“在家门口,把我勒晕了。”
“她想烧死我。”
“牛翠英是?”
“盛寻,盛寻原来的妈。”
“这都什么事儿啊。”林美珍眼角渗出愤怒不甘的眼泪,“冤有头债有主,怎么报复到咱们头上?”
即使余照醒来,拧起的眉头也没一丝放松的余飞跃握住妻子的胳膊,示意她跟自己到病床外说悄悄话,林美珍抹一把脸,激动地跟着走出去。
隔一会儿,只有余飞跃独自回来。
他将唉声叹气留在走廊,神情复杂地坐在床边小凳,握住点滴管试探温度,又给余照露在外的手背搓搓。
“吓着了吧?”
“嗯。”
“我跟你妈也吓得不轻,楼下你孙姨给我们俩打电话,上来就一句,完了,你们家着火了,孩子在没在家?”
“你妈当时就不行了,手里的东西全扔了,我们俩来医院的路上,都是我扶着她来的,她腿软,走不了道。”
“咱们家....”
听到余照问家里的情况,余飞跃宽厚手掌搓搓脸,神情是余照从未见过的疲态与茫然。
“不知道呢,我跟你妈直接来医院找你了,家里那边让你大姨和大姨夫去帮着瞧瞧,看看有啥东西能要,帮咱搬出来。”
那一瞬间,有块巨石从天而降,压在余照的心口,何止不能喘气,她甚至想把自己砸进地缝里。
“那盛寻呢?”
余飞跃迟疑:“盛寻..比你稍微严重点,你就先别关注他了,安心养着,本来肺就不好,得多注意。”
不能接受似的,她眼睛都不眨,执拗问:“他怎么了?”
瞧爸爸不想说的神情,余照干脆撑起身体,打算自己去找,余飞跃连忙将她的肩摁回病床。
“说是,盛寻后背有一片烧伤,消防的人说着火的时候,咱们家的衣柜门掉了,砸在他身上。”
余飞跃不解:“我就纳闷,柜门烧掉怎么还能砸在他后背上呢?”
可余照滞涩晕眩的脑袋立刻想起,盛寻跪在地上直起身,将自己紧紧抱住的那几秒。
她瞬间头皮发麻,心脏停跳。
书桌和衣柜挨着,如果...如果衣柜门真的爆燃掉下来,只会迎面砸向被绑在书桌凳腿上的自己。
她难以置信,痛苦地摇摇头。
“是我,是我。”
先是父母,再是来了解情况的警察,最后是来探望的大姨一家,谈话耗尽她的体力。
后半夜迷迷糊糊的时候,她闻到一阵馨香,茫然望向病床边,再次感慨盛寻长得好像妈妈。
“小余,你没事儿就好。”
“盛寻呢?”
谢淑梅保养得当的脸庞苦涩一点:“他也没事。”
“我听说他后背有烧伤。”
“放心吧,不会要他的命,就是疼一点。”她偏过头去快速抹眼泪,“送来的时候已经窒息了才是最吓人的,你们俩很幸运,火刚起来就被对面的邻居看见了,打了火警电话,要是再晚一点。”
“再晚一点,我就见不到他了。”
*
分不清是几点,她悄无声息坐起,看窗外的晨光微熹,在爸爸的轻轻鼾声里拔下塞进鼻子的氧气管,略不适应地头重脚轻爬下床。
走廊里一个人影也没有。
她看向尽头的电子屏,凌晨五点,在这大多人都沉浸在睡梦里的时间,忧愁才从她眼底慢慢浮现。
余照脚步虚浮往前走,遇到门就往里面张望一阵,走到没力气,腿肚打颤,甚至绕不回自己的病房,她的脚步才在一间门外停下来。
是个单人间,谢淑梅正伏在病床边浅浅瞌睡着。
盛寻是趴着睡的,伤口都在背上,清过创,此刻随着呼吸,氧气面罩会浮现一层薄雾,带着奄奄一息的脆弱,扑面而来的生命力流逝之感。
氧气都被抽走,窒息再次占据她全身,余照捂着心口哆嗦着倚在墙上。
盛寻该有多疼啊,她不敢想。
心痛到极致,眼泪早已派不上用场,心如刀割不再是形容词,她的胸腔里正跳动着一颗真实的、具象的、正流血的心脏。
墙壁的温度传到她身上,冰得她作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