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穆华英,谢朗忽然冷静下来,道:“都在诏狱。”
裴元礼原本以手扶椅,此刻忽然松开手,背脊挺直,原本茫然的目光忽然变得明亮尖锐。
他一字一句地道:“陛下开出条件来吧。”
谢朗的神情亦变得冷静和洞悉,清楚地道:“朕要元礼叔你,向李重毓低头。”
裴元礼怒极反笑,冷哼一声道:“他不过是个后辈。凭什么?陛下怕他怕成这样?裴家五世公卿,却要向一个边地出身、草莽二代的粗人求饶?陛下,这不是裴某一个人的脸,你想过整个南朝世族的颜面吗?我们在那些草民眼里会是什么?”
谢朗冷静地道:“为了北伐,我们需要联合关内侯。谋天下者,争的从来不是脸面。”
他清楚沉着地补充道:“这是少师多年前便已定下的国策。”
顾逸曾经指出,北羌自入中原生根,侵掠成性,对南朝虎视之心从未休歇一刻。若在有实力时,不先发制人筹措北伐,数代之后,胡马南下,将令南方士民再无生存之地。
故此,联合李重毓、樊缨北伐,是他趁着自己仍在世时就必须完成的事。
裴元礼纹丝不动,道:“若李重毓要的是本人的人头,陛下是否也会为了天下而奉上?”
他这一反诘,极之尖锐,将谢朗推到几乎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
谢朗棱角分明的面容却溢出一丝微笑,深深地道:“朕倒想反问一句,若是如此,元礼叔你,会否愿意为了天下,自愿献上你的人头?”
谢朗这一反问,十分难挡。若裴元礼的答案是“否”,则他立将沦为贪生怕死之小人。可若他的回答是“是”,那么便等于答应了谢朗的要求。
若今后李重毓真的提出这个要求,他便难办了。
谢朗辞锋敏锐,而此一答生死攸关,裴元礼不敢轻答,由此便落了下风。
裴元礼至此方觉,他对这个谢家子侄辈的皇帝谢朗,这些年来的判断或者并不准确。
他一直认为谢朗能坐上这个位置,是由于顾逸看中他背后的谢氏家族足以平衡江左所有门阀,而谢朗这些年能高枕无忧,是因外有顾逸主持大局,内有前飞凤四卫为之筹谋执行。
现在看来,他严重低估了谢朗本身的智谋决断。
他大约要更改一下自己最初的估计了:即便没有了顾逸,谢朗怕也并不是那么容易被掌控的皇帝。
谢朗却再不给他思索的空间,冷然道:“元礼叔不必答此问,而朕也不会令事情走到那一步。不过,”他加重语气道:“若方才这一问,问的是关内侯或者永定侯,恐怕这二人不会像元礼叔般,踌躇不答。”
关内侯李重毓果敢刚毅,永定侯樊缨更不必说,樊门女将舍生取义,向以天下大义为重。
谢朗这两句话,已明确指出裴元礼与这二人的高下。那即是说,即便硬争,裴元礼也不会是李重毓的对手。
裴元礼心知,在朔方军入城引发的,宫城之中这场不动刀兵的比试之中,自己已然败了。
女儿裴萸,妻子华英都已下狱,自己再无任何可以要挟朝廷的把柄。
他低头沉思片刻,扬眉道:“臣可答应李重毓,除了臣性命之外的任何事情。”
谢朗看不出喜怒,缓缓颔首道:“好。东光侯能如此为国家考虑,黎民上下共荷卿恩。”
裴元礼目光毫不闪避地道:“只是臣,也向陛下有一个要求。”
谢朗看定他半晌,目光沉沉道:“东光侯可想清楚了,确定要向朕提这个要求?”显然是他已知道裴元礼会提什么要求。
裴元礼口气坚决地道:“是。臣请陛下赐臣女裴萸,东宫太子妃之位。”
谢朗寸步不让地看了他片刻,最终目光放松下来,叹了口气,道:“裴家已是南朝高门翘楚,东光侯何必非要女儿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这是谢朗首次,公开亮明他对太子妃人选的心意。那就是他不看好裴家。
从前太子妃之位虚悬,朝臣诸多猜测,不过是谢朗属意上官家,而上官家始终未曾首肯。但现在,谢朗表明的态度却是,即便上官玗琪终不能成为太子妃,他也不想要裴家介入此事。
裴元礼却是针锋相对地道:“陛下已是九五至尊,当年为何仍要让华英下嫁于臣?”
谢朗目中几要迸出火星,咬牙切齿道:“并非朕要她嫁,而是她自己愿意,东光侯不是也没有反对么?”
当年穆华英辞去廷尉之职,选择了嫁给手握重兵的大将军裴元礼为续弦。人多不知内情,以为出自谢朗授意。但有件事是明确的,若裴元礼不愿意,没有人可以逼迫得了他。
裴元礼久经政治斗争的面容,亦终于露出一丝苍凉之色,道:“我知道,不是陛下你逼的,也因此,我才答应。”
不及谢朗反应,他又道:“当年陛下既然同意了将华英嫁给臣,现在让萸儿嫁给太子,我们两家亲上加亲,难道不更好么?”
谢朗终于明白了他的心意,他长长叹一口气,道:“这亦是我不肯答应的原因。裴公,儿女婚嫁与其他合作不同,非是你我愿意即可。”
他继续道:“你当年至少是愿意娶华英姊的。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