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贺远的侍女与小厮,也是在太学当了博士后,发过第一月的月钱才雇的。
他当时租了一个离太学很远的小院子,每天自己开火做饭,虽然花不了几个钱,却也赚不了几个钱。
那个小厮因为在公主府行走不便,大婚之前被徐贺远解雇了,但就算解雇一个仆从,徐贺远依然没攒下钱。
这个时候,小荷告诉他,他的竞争对手不但谄媚顺服,家里还给永安公主钱,这对他来说,简直是致命的打击。
小荷想了想,甚至付小将军还比徐贺远年轻。
她看向徐贺远,努力不让自己的眼神中透露出同情。
她道:“或许公主殿下,会喜欢吟风弄月呢?”
徐贺远“嗯”了一声。
待徐贺远病好了,便又去太学上值。
同僚们都很关切他,纷纷过来嘱咐他注意好身体。
徐贺远微笑着应了。
徐贺远难得觉得,太学里工作的日子很好很好。
这里的同僚们虽然也难免打点小机锋,偶尔小打小闹几下,但总归来说,大家都很和谐友爱,比压抑的公主府好了无数倍。
最近几天,他甚至不想下值回公主府。这个时候,他倒不是那个嫌弃太学清水衙门冷板凳,月钱不高没有权势的徐贺远了。
学正对徐贺远说:“前些日子就听闻徐驸马病了,本该上门探望,只不过公主府门第高,啊呀,我是不敢上门啊。”
“无妨,学正的心意我已经知道了。”徐贺远说。
侯府二代的那个同僚也问:“徐驸马的病这是大好了?”
徐贺远又不自在起来,“嗯”了一声。
他病了数日,积压的活儿挺多,众人见状,也帮他干了一些。
这些人亲近中带着一点点尊敬,让在公主府受挫的徐贺远心情好了许多。
下值的时候,徐贺远接到同僚的请帖,太学里裴博士即将回乡丁忧,邀请诸位在五月五日端阳节好好喝一杯。
徐贺远收了请帖,回到公主府。
这日,永安公主从皇宫回来,见花园中的不少花陆续地开了,抬眼向外看去,入目满是大片大片的蔷薇花,美丽绚烂。正是水晶帘动微风起,满架蔷薇一院香。
公主殿下心生愉悦,让侍女扶着出来,坐在蔷薇花架下闲翻几页书读。
天色渐渐晚下来,公主收了书,便听到一阵琴音,若隐若现地旋绕在公主府。
琴里弹的是高山流水,琴技娴熟,弹琴的人似乎也有些苦闷,高山流水,又何处觅得知音呢?
永安公主有些动容。
又过了一会儿,琴音转了调,变成了西宫春怨,细细密密被压抑的幽愁从琴声中流出——早被婵娟误,欲妆临镜慵,君心与妾既不同,徒向君前作歌舞。
那幽愁像不可断绝的流水,逼仄着压抑着,又不可避免地冒出,带着正在弹琴的琴者的痛苦,像一把小小的尖刀,扎进听者的内心之中,一起被琴声感染得幽怨起来。
恰当的幽怨有时也是供人取乐的手段,公主殿下此时便觉得,这琴弹得很有意思。
她愉悦地喝了一点酒,明知故问道:“谁在弹琴?”
侍女行了一礼:“回殿下,是驸马。”
公主殿下更愉悦了,道:“走,过去看看。”
靠近驸马小院的路途中,琴音再次变了调子,这次是凤求凰。凤飞翱翔,四海求凰,无奈佳人,不在东墙。
将琴声代替言语,聊以书写我的衷肠。
何日才能相见,慰藉我的往返彷徨呢?
永安公主推门而入时,只见驸马一袭白衣,高冠博带,月照中天,恍恍若神仙中人。
公主笑了起来:“天色已晚,驸马不睡觉,在这里弹起琴了?”
驸马没有回答,只是沉默。
他用缄默的眼神看着公主,像看着苦求不得的恋人。
一曲终了,他才起身行礼,黯然道:“臣心中有所思,夜不成眠,故而鼓琴,扰了公主清净,是臣之过。”
永安公主疑问道:“有所思?”
驸马苦笑一声,只说:“殿下应当明白。”
永安公主笑道:“我却不曾明白。”
见公主不接话,驸马也不强求,只请公主坐下,给公主斟了一杯清酒,道:“殿下再听臣弹一曲吧。”
这次不是什么名曲,而是一首不知名的小调,清凌凌,像山风,像流水。像是满院的蔷薇花随着一阵春夜晚风,簇落落地摇。似乎下起了一点小雨,滴答滴答,打湿了风铃,喑哑地发不出声音。
永安公主撑着头听着,笑道:“驸马的技艺真是高超,去乐坊弹琴也能养活自己。”
又是这种近乎侮辱的话,永安公主总是这样说话,似乎从来没有人教过永安公主,怎样和别人说话是得体的。
若是以前,徐贺远定然会黑了脸色,此时却依然微笑着,低下头,道:“殿下谬赞了。”
月亮高高挂着,两人坐下说了许多话,待一壶酒喝完,徐贺远温柔地看向永安公主。
永安公主起身,道:“本宫该走了。”
徐贺远的眼神瞬间失望,像蒙了一层夜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