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第一只来源于“友人”的手,或许还要掺杂些其他的情感……不过不重要,对于这个世界的太宰治而言,仅仅是友情,便弥足珍贵了。
太宰治盯了半晌,然后唇线抿起,弯出了新月的弧度。
他的手是冰凉的,和胡桃一相触就能感受到,这个少女是如火的炙热,和他截然相反。
但是,不会烫伤他。
“很高兴认识你。”太宰治对她笑道,“只不过,对我而言却不是‘初次见面’了哦,胡桃。”
只要仔细一想,胡桃应该也能猜到。
为什么他会在她脱口而出“港口黑手党”时没有半分惊讶,为什么他会在她还没有自我介绍时,便一语道破了她的姓名。
这简直是戏剧化的发展。
双方都对彼此知根知底,却出于各种各样的原因,拙劣地饰演着“萍水相逢”的陌生人。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胡桃这个人很不擅长演戏,所以轻易就被太宰治抓住破绽了。
等太宰治笑吟吟地把真相和盘托出后,胡桃在懵逼中愤怒了。
“……所以你这家伙其实一早就认识我了?!还耍我?!”
胡桃难以置信地捶桌,被她用目光凌迟的黑发男人却保持着无辜的微笑,眼尾微微耷拉,可怜又委屈,那副能惹得万千女性心疼的好相貌,被他运用得炉火纯青。
太宰治说道:“胡桃也没来找过我呀。”
“我哪知道你认识我啊!”
“胡桃来找我不就知道我认识你了吗。”
“可我又不知道你认识我,我怎么敢去找你——”
胡桃语塞,这个问题就是一个怪圈,不行,她不能被太宰治带进去,必须要把话语主动权抢回来。
胡桃紧盯着太宰治的眼睛,试图让自己的气势看起来咄咄逼人:“我不主动找你,还有其他的原因。我初来乍到,一没工作,二没钱,三没人脉,一些常识类情报都是我随便敲了一个人告诉我的,但你不一样吧?”
“你可是掌控着横滨夜晚的港口黑手党的首领,整座横滨市就是你的后花园,眼线早就遍地都是了吧?所以你肯定一开始就知晓了我的存在,但你为什么不来找我?”
胡桃声声泣血,字字控诉,足以让任何一个还有良心的人被她逼问到心虚:“我们明明是朋友!你这家伙,就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好朋友四处碰壁喝西北风,半死不活地求人留宿,起早贪黑地讨生活吗??可恶,就算不直接伸出援手,给我递个offer也行啊!”
“港口黑手党有人事部的吧?我不在乎是不是黑手党,能让我混口饭吃就可以的!可是你连这么简单的offer都不给我呜呜呜说好的朋友呢,咱们俩是什么塑料友情吗——”
想起自己在找到这份咖喱店的服务生工作前,究竟经历了多少辛酸风霜,被社会毒打了多少次,胡桃就忍不住为自己掬一把泪。
她知道自己有点无理取闹,太宰治又没有必须帮她的义务,所以胡桃这番控诉并不是想用友谊来绑架太宰治,她只是纯粹的,情绪爆发了而已。
就好像独自在外打拼的人,如果是自己孑然一身的话,吃了多少苦都能打破牙齿和血吞,但是一旦有了依靠,有了可以倾诉、会安慰自己的对象,情绪立刻就泄洪了。
胡桃的心态比这个还严重些——她是孤身一人来到了别的世界,而太宰治是她唯一的挚友,是她和这个世界唯一的牵绊。
太宰治:“……诶?”
“诶什么诶!”胡桃像是喝了二两假酒,本来她只是为了转移话题,掩饰自己的心虚,但现在已彻底上头,“难道我说错了吗?我来到这个世界这么久了,这还是第一次和你偶遇呢,还是偶遇!你肯定早就知道我来了,但是压根没有生出来见我的想法,本·堂·主·很·失·望!”
太宰治也坐不住了,他从卡座起身,下意识想去触碰胡桃,但又在即将接触到她的时候,被他的理智硬生生遏制了,双手就僵在那半空中,不上不下。
“不是的,我没有……我不是故意的。”这个分明已经当上首领的青年,在面对‘无理取闹’的少女,面对第一个回应了他的朋友时,他竟然罕见地流露出几分迷茫,就像一个从未处理过此事的孩童,没有经验,所以无措。
“我不知道你想来我的身边……”
他毕竟和那个“太宰治”不同,“太宰治”能拥有最好的朋友织田作,而他的织田作只会对他说“没有理由被敌人这么称呼”,“太宰治”能拥有驻留在他指尖的火蝴蝶,但是这边的火蝴蝶,会不会连短暂的歇憩都要远远避开他?
他已经不敢再赌了,他不敢走出那一方黑暗的牢笼,不敢再一次被重视之人用厌恶的目光直视。
直到方才,他才真正确认了,胡桃真的是万千世界中仅存在一例的奇迹,她来到了这里,来到了他的身边,她认识他,她关注他,她……愿意承认他是她的友人。
怦、怦、怦。
他仿佛听见了,死寂多年的心脏重新活过来的声音,一下一下,泵着血液流向四肢百骸,温热的火苗点燃了一小簇,那是微小的、但不容忽视的热量。
“对不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