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会他,渐渐远去的赭发身影,回想起方才眼前一晃而过的亮色,太宰治的嘴角勾起了细微的弧度,似是嗤笑,似是怜悯。
看吧,如今的我们,都是没有归宿的幽灵,向着水沟的深处漫无目的地流浪,苟延残喘的野犬罢了。
……真可怜啊,中也。
太宰治收回视线,面色淡漠,朝着截然相反的方向,缓缓走远。
……
小山一样重的任务量尽数压在了中原中也的肩头上,即便是他,在繁忙的一天结束后,倒头摔在自家的沙发上,也不由得从心底泛出一股疲惫感。
他阖上双目,眼下隐约可见的乌青色。
休息了一刻钟后,中原中也才拖着超负荷的身躯去开灯,把外衣换下,打开内衬的口袋。
那是一朵干花,以此等极端的方式,确保了它的永不枯萎。
中原中也垂眸,盯着手心里的干花,忽然自嘲地笑了一下。
“呵……”
种不出来的花。
无法减缓的枯萎。
她最后的话语究竟是什么意思,这朵无法种植的清心,似乎已经告诉他了。
那是他触不到的空中楼阁,美好而虚幻的泡影,不可细思,一戳即碎。
中原中也低下头,近乎颓然地捂住了脸庞。
“对不起。”看不见的千万根细密的针扎在血肉里,疼得手指都在微微痉挛,“我做不到,我完成不了和你的约定……对不起,我让你失望了。”
时间已经过去了这么久,即使当初当局者迷,在后来察觉到不对劲时,只要稍微一复盘,中原中也就能发现那些漏洞。
甘雨实在不擅长骗人。
可他还是心甘情愿地、自欺欺人地,被她骗了这么久。
她竭力粉饰太平的薄纱下,究竟藏着怎样冰冷刺骨的真相?
中原中也光是看一眼,那股寒意便如同冰雨当头淋下,让他禁不住地颤抖。
——是他害死了她吗?
两年前,他为何会无故自愈,就像吸食了甘雨的生命力一样,他的身体越来越好,而甘雨越来越差。
她究竟牺牲了什么。
他又掠夺了她的多少。
手套脱下,中原中也的手指抵在了自己的心口处,指甲慢慢地嵌入,把皮肉割破,血丝流出,他却感觉不到痛,直到鲜血把衬衫都弄脏了,他才把手重新抽出来,看着指头上的血滴,怔怔地出神。
痛吗?他已经感受不到了。
心房里不知疲绝地跳动着的那块肉,是她给他的东西。
中原中也对自己的厌恶达到了极点。
厌恶到哪怕在吃饭的时候,他听到自己的心跳声,都会忍不住反胃作呕,好几次他在港口黑手党的食堂,当着下属的面,忽然跑到洗手池边干呕不止。
恶不恶心。他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在心里说,你怎么还有脸活在这个世上?
你这个小偷,抢劫犯,恶贼,暴.徒……你怎么配?
甘雨死了。
她死在他不知道的角落,在异国他乡,在荒郊野外。
他连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他还记得自己疯狂的那一个晚上,身上裹挟着醉醺醺的酒气,直接砸烂了港口黑手党地下室的门,揪着魏尔伦的领子,用杀气逼问他甘雨离开那半年发生的事情。
魏尔伦如实告诉了他。
——“这十二处研究基地,这世界上最后残存的威胁,她为你清除掉了。”
……
“唔……”
中原中也捂着嘴唇,他的胃里空空如也,能吐出来的只有酸水。
然后,他蜷缩着身子,浑身发冷地窝在了沙发的一角,贴着那一株小小的白花,仿若那是唯一的暖源。
“甘雨。”他的嗓音近乎沙哑,带着哭腔,“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把东西都还给你。”他在对早已失去的人祈求,“我把血还给你,我把心脏还给你,我什么都还给你,什么都给你……你要我做什么都行,所以求你……”
他什么都可以给她,他只要她。
可她偏偏只拿走了他最舍不得的东西。
太残忍了,也太痛苦了。
毫不留情地抽身而去,只给他留下这么一株脆弱的妄想。
右手还留着皮革手套,他蒙着自己的双眼,像是濒死的鱼般呼吸空气,手套被浸湿了,泪液滑落到衣衫上,很快就晕开了一大片。
困兽在竭力压抑着自己,死咬着牙关,身体微颤,犹如紧绷到极致的弓弦,发出了听不到声音的,灵魂都被撕裂的恸哭。
……
次日。
港口黑手党的下属挺胸直腰,对来者行礼。
“中也大人,日安。”
没有人比中也大人更恪尽职守了,他们心想。他总是起得比谁都早,在其他人沉浸在梦乡时,他就坐在办公室里处理工作了。
中原中也的秘书很敬佩他,对他的要求也力求达到最好。
只是,秘书也有办不到的事情。
“中也大人。”秘书鞠躬,将一份包裹递给了中原中也,“按您的要求,这是目前世界最全的植物图鉴,请您过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