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间,充斥听力的飓风恶浪蓦地失去,周遭忽的一静。
几秒钟后,听觉方才接收到声音,不属于海潮,而是西里斯号前甲板上海军士兵们的声音。
“那是————什么?”
前一刻才惊魂未定的士兵们忽然异口同声爆发出惊呼,站在船舷最边缘的萨卡斯基松开握成拳头的手,上身微微前倾,一手抬起攥住栏杆,五指收紧,一如他瞬间收缩如针尖的瞳孔。
“是漩涡啊!”
“海肚脐啊啊啊——”
士兵们的叫嚷被咆哮巨响盖了过去。
那犹如盛夏午后的闷雷,自不远处黑暗混沌深处开始,延绵不绝向这边滚动,沉闷的异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响,异兽般的嘶吼。
一个山峦般巨大的浪潮起伏过去,抛到浪尖的西里斯号再一次猛地下堕,船头朝下倾斜,以非常危险的角度蓦然自高处往深处滑落。
萨卡斯基只来得及吼一声,“抓紧————”余下的要求他的士兵自我保护的话,就被迎面而来的疾风重新灌回咽喉。
黑暗的后方是更深的深渊,洋潮中央陷出一个无比巨大的漩涡,不过转眼间,军舰被卷在其内,旋涡里团团打转,不由自主地翻滚沉浮。
西里斯号摔落几分钟又险险被浪尖裹在漩涡水壁上,船舷一侧是看不到尽头的巨大空洞,海流呼啸飞旋向着下方无底深渊蜿蜒伸展。
萨卡斯基攥着栏杆,眯紧了眼睛,头晕目眩一段时间之后,他极目打量,同时在心中飞速思考对策,只是不知为什么,或许是错觉…
西里斯号卷在庞大漩涡中急速往深处滑行,他依稀仿佛看见漩涡极深处,隐隐滑过一簇簇巨大的漆黑鳞甲,极度深寒与刺鼻腥气随着水声蔓延,要刻入骨髓般的恐怖。
或许是错觉或许不是,异样一闪即逝,萨卡斯基看见的仍是浑浊乌黑海水,呼啸飞旋中,西里斯号带着整艘船的人堕向看不到底的海。
…………
几分钟?或者更久?
近在咫尺的死亡干扰了正常思维,萨卡斯基只看见船舷之外的更远处,高高的天穹如幻觉般一点点变得更遥远,象是整片天空为西里斯号往深渊堕落的无声哀悼。
视野变得更混沌,萨卡斯基甚至开始觉得这次断无侥幸生还的机会…那个念头才刚闪现,眼角余光中却瞥见一丝异样。
猛地放眼看去,在乌黑混沌中极力寻找————片刻过后,他找到了那线异样辉芒的来源。
军舰被洋潮挟裹着急速旋转堕落,巨大漩涡的空洞中央不知什么时候浮着一团光辉,是片刻之前萨卡斯基眼角瞥见的光,来自西里斯号。
浅浅如月光般稀薄的微蓝色从军舰上激射而出,瞬间又停滞在深渊上空,确切的说那不是一团光辉,而是一个人。
安娜————之前说要去换身衣裳的人,再次出现时浮在空中。
萨卡斯基瞪大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那道身影,她周身晕着光,是比黎明前的天穹更浅些的蓝,西里斯号此时所处的角度恰好能看见她的脸。
远远的,萨卡斯基看不清那人的神色,只看见她似乎望着脚下深渊,指尖渐渐生出淡淡的光泽。
也不过转瞬间,那人的指尖亮到刺目,彷如握着一团光辉,黑暗混沌被照得微微亮起来。
悬在半空的人墨黑长发在疾狂的风里纠结盘绕,细碎光影绣出她的眉眼,眼睫低垂遮去双瞳,薄唇轻轻开阖,仿佛说了什么。
他听不见她说的是什么,霎时间又看见她指尖辉芒脱手而去,亮蓝无声无息堕落,犹如天穹坠落的一颗流星。
一切发生得很快,快到几乎令人反应不及。
辉芒堕到只剩下小小一点针尖大小,随即象撞到什么东西,蓦地炸成一朵钝圆的光弧,比夏日骄阳还要更刺目几分。
光芒深处,那个人象一支利箭直直朝下俯冲————下一秒他什么也看不见了。
深渊底部急速上涨的炽烈白光让视网膜受到剧烈刺激,有一瞬间萨卡斯基觉得眼前茫茫一片,什么都看不到,只有一记象是极远深处传来的戾啸。
无法形容的陌生又可怕的声音,似是野兽疯狂哀嚎,令人不寒而栗。
接下来是毫无预兆的地动山摇,悬在水壁中的西里斯号象是被一支无形巨手握在掌心上下摇动,天旋地转,混杂着腥寒刺鼻的巨浪抓住军舰,象是拼命撕扯————
洋潮颠簸动荡,海流剧烈起伏,西里斯号钢铁船体咯吱呻/吟。
过了很久很久,飓风与恶浪慢慢平息,终于只剩一片深不可测的死寂。
…………
五感当中最晚恢复的是视觉,萨卡斯基能够看见之前就察觉到平静,西里斯号遭遇灭顶之灾的前一秒所有危机毫无预兆结束。
周遭安静得厉害,连海浪风声都被压制一般,附近只有剧烈心跳与呼吸,是前甲板上的其他海军士兵们劫后余生的侥幸。
等了会,烙在眼睛里的刺目亮光终于散开,恢复视力的第一件事,萨卡斯基是急忙去找那个人。
安娜。
此时洋面平缓如镜,天空一碧如洗,连云都看不见,赤金的阳光自高处倾落,映得海水幽蓝碧透,如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