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暗的地牢中。
薛守贵听到外面传来响动,艰难地抬起头,血污干涸在他脸上的褶皱里,身上的衣袍也早就被扒下来,身上伤口纵横交错,重叠在旧时的战伤上,看起来格外的触目惊心。
征战了多年,这次却格外的狼狈。
薛守贵摇了摇头,尽量让自己多几分清醒,其实薛恪不见之后,他就有了准备,知晓定是那懦弱的儿子逃出了太原府。
自己犯过的错,自己的儿子,没什么好怨恨的,他被下牢的那一刻,他就想好了要将所有的事原原本本供述出来。
从自己欠了广阳王的人情,到支开围着广阳王府的将士将广阳王的郡主放走,一切都是他一人所为,与其他人没有关系。
不管是朝廷官员还是陛下来问他,他都是这样的话,要说隐瞒那就是对于陈友礼和陈家村他没有说太多。
他以为一切到这里就该结束了,没想到陛下还会牵连旁人。
到了这个时候,宋羡已经兵临城下,居然还有人动这样的心思,鼓动陛下,抓所谓的“广阳王”一党。
外敌不除又增加内乱,高家王朝焉有不倒的道理?
他劝说陛下,不要中了辽人的奸计,辽人这时候揭穿这桩事,虽说是要联手对付宋羡,又何尝没有别的心思?
万一是想要陛下与宋羡厮杀之后,再趁机得利呢?到时候陛下的兵马已经消耗殆尽,要如何应对辽人?
无论陛下如何对付宋羡,都不能再自开关卡,放辽人入城,这样一来有可能会伤害到齐人,但最受磨难的还是八州的百姓。
八州会如此不堪一击,并非因为广阳王也不是宋羡,而是因为他们自己。他们用了十九年治理八州,为何八州百姓还有人对广阳王念念不忘?
说到底是我们自己失政啊。
十九年前陛下虽然杀了广阳王,但从心底里却没有觉得战胜了广阳王,否则不会一直在八州兴内乱,让那么多官员和百姓被冠上“广阳王一党”的罪名。
他说了这些话,陛下却依旧让他供述同党。
他也是心灰意冷,想求速死,可当看到身边的副将和相熟的官员纷纷入狱时,他再也掩不住悲伤。
没想到竟然牵连了这么多人,没想到陛下会失了方寸,与偷偷逃走的薛恪有什么分别?
“老将军。”
薛守贵听到声音抬起头,看到了刑部官员。
刑部官员低声道:“是中书令命我前来的。”
薛守贵嘴唇动了动,想要说话一时没有发出声音。
刑部官员停顿了片刻道:“陛下命中书令处死你们。”
薛守贵早有预料,不过他关切的不是这个,他用尽力气道:“陛下有没有……与……辽人……联手?是不是……打开了关卡?”
刑部官员点了点头:“我听说,陛下命人打开应县关卡,让朔县和应县的兵马与辽人一起对付宋羡留在代州的人手,广阳王的外孙女也在代县……”
薛守贵脸上满是悲伤的神情,还是走这一步了,高氏王朝就要覆灭了,再也没有任何的机会。
丢了民心,陛下失了方寸,只会输了这一仗,而且这次齐人不会让陛下再逃脱。
薛守贵半晌才压住了情绪:“除……了我……还要杀谁?”
刑部官员道:“这两日抓起来的八位大人,都要一并处置了,还有……您和几位大人的家眷……”
薛守贵怔愣片刻,哑声道:“他们……何辜啊?都是我的错……都是……我……害了他们。”
“将军,”刑部官员不忍,“其实这些年许多事我们都看在眼里,尤其是刑部这个地方,杀了太多人……陛下这两年愈发暴躁,不管是谁,只要与广阳王有关,就必死无疑,就算现在齐人不攻打八州,八州很快也会陷入内乱。”
“所以这次……”刑部官员深吸一口气,“趁着陛下带兵出城,我们走吧!”
薛守贵惊诧地看着刑部官员。
刑部官员挥了挥手,立即有人上前解开绑缚薛守贵的锁链。
薛守贵被搀扶起来,还没顾得上说话,就听到大牢里一阵响动,紧接着那些受过刑的官员都被人带了出来。
“将军,”薛守贵身边的副将上前,“暴君失德,与其在这里不清不楚地被杀,还不如离开太原府。”
薛守贵望着眼前的人:“是……齐人派人劝说了你们?”
副将眼神没有躲闪:“我觉得宋羡的人说的没错,我们不怕死,但不能死的太窝囊,既然陛下不信任我们,我们何必为他效命?是他不仁在前,我们这些年一心一意为高氏王朝,却落得这样的结果,我不服。”
“若我一人死也就罢了,却还要连累全家老小……为这样一个暴君,赔上这么多条人命,值得吗?我们都想通了,我们不会帮着辽人攻打太原,也不会在这里等死。”
薛守贵想要说些什么,最终还是没有出口,他没有立场劝说,因为副将说的都是实话,他们可以战死,但不能屈辱地被杀。
虽说他们离开必定会让城中乱成一团,等于暗中帮了宋羡一把,但……如今的高氏王朝确实没有任何理由,让这些性命为它陪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