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记得他第一次来这里,和一个整天捣鼓木头的中年人吵了嘴,枉他能把儿子们骂得病倒的嘴,最终也沉默了。
“皇上?”那中年人抱着一段木头冷笑,“你可知我家世代做木工活,我爹更是手艺精湛,从前我们家在扬州也是出名的手艺人,好多商户所用的船只我爹都能造出来,可是凭着这门手艺我们家却年年食不裹腹,亲邻们家用的盆桶器皿,大半都是出自我爹的手,偏就是因为大小商户们常来寻我爹作活,他们嫉妒了、不平了,就到处传些闲言碎语,将我家的大事小事抖落出去当笑话听。”
“皇上是多尊贵的人?哪里能知道在大清凡作活的匠人们地位有多低?不过是手艺好些,为了糊口度日而已,偏那官家和商户勾结,一时的不舒坦就害得我爹无辜入狱,最终惨死牢中,我娘更是追随而去,若不是我进了当地的西湖书院,哪里能幸免于难?这就是皇上治下的大清,一个连我的父母和家都不能保护的国家,凭什么让我去敬爱?”
“老师曾说,先有国才有家,可是有国了,我的家又在哪里?若不是‘学海无涯’,我的祖传手艺谁会看重?皇上吗?还是朝廷?我不过是在这里钻研喜欢的木工活,一月能有银子养家,学院还为我在后山修房子、种果子,我的妻儿现在生活无忧、没人欺凌,这是皇上能给我的吗?”
康熙想到一直以来位于士农工商后两位的“工”和“商”,却反而就了“学海无涯”。他到这里没多久就知道了,学院的整个运作,大半都是依靠全大清各地的店铺和出海贸易所得支撑起来的,这就是自古以来众人全部看不起的行业,老大、老二能在海上所向睥睨,能在外面打下自己的天下,就是这些工人们造出来的战船和武器的功劳。
康熙的情绪一度异常低落,他先后还知道了许多这里的学生的生平,好多都身世凄凉,若不是被徽音收容,早就埋入黄土多年了。
地方官员纵然清廉公正,可下面的小吏们却……再加上高人一等的驻兵大爷,奸商、地主的压榨……这就是他的子民们面对的生存环境,康熙虽然知道所谓盛世之下必有苦楚,却没料到会有这么多。这些年,他常常在弘昈那儿看到一些各地学院报上来的关于本院学子的基本情况,悲惨的、冤屈的,简直比比皆是,他不禁猜想,如果无法让百姓安居乐业、生活富足,即使打掉了反清复明的头目,是不是有朝一日这个会、那个会的还是会出现?
“砰~!”突来的摔砸声惊醒了沉思的康熙,他循声望去,入目的就是孙子处理事务的屋子。
“你再说一遍!”暴怒的声音透门而出,正是平日里俊雅翩翩的默默。
康熙深深皱眉,他在“学海无涯”的日子不短了,却从来没有见到这个孙子如此过,他推门进去,就见默默揪住了一个黑衣男子的衣领怒吼,表情森然得可怕。
“回少主,音姑娘有孕了!”那男子垂眸重复,正是徽音的暗卫子铭。
“混蛋!”默默疯狂的转身,一脚将书案揣出去,又推倒了博古架子,砸了两个大花瓶。
康熙乍听此事也是心中一惊,他没有开口,反而尽力收敛着呼吸,可惜……在他刚生出溜走念头的时候,一道冰冷至极的视线猝然而至,定格在了他的身上。
默默心中的怨恨毫不掩饰地出现在眼中,漂亮的眸子里全部是怒火:“你们爱新觉罗家没一个好东西,全他妈的是混蛋!”语罢,他闪身出门,嗓音冷得厉害,“备马,回宫!”
及至身边风过,康熙才呼出一口气,僵硬紧绷的身体缓缓恢复了知觉,刚刚的刹那,他明明白白感受到了极度的压力和迫人的杀气,这个孩子被徽音教的太出色,即使被骂成了“混蛋”,他也没有办法立即反驳,那种身体被莫名禁锢的感觉,就算他是帝王,亦难以承受。
站在这间房中,康熙看向墙上挂着的那幅画,巍峨大气的长城,映着东升的旭日,上面题了一句话:以我绵薄之力,建立起富强、文明的国家。这就是“学海无涯”所有师生的共同愿望,也是他们努力的目标。
富强,文明……
康熙叹气,他在位时并没有做到,即使他的功绩不少,可是百姓最在乎的吃饱穿暖、喜乐平安,他身为皇帝,却没能做到。
圆明园里,徽音正在颂音阁中摸着小腹眺望天际。
“请小主子安,小主子吉祥!”守在旁边的诗涵看到沉着脸而来的默默,连忙福身请安。
“出去!”默默吐出两个字,面无表情地道。
诗涵连忙往外走,这位小主子是她带大的,平日里甚为敬重她,从来不会这样的,被这种态度相对,她倒没有不满,只是很担心,这小主子到底是怎么了?
屋内静悄悄的,徽音转头看向默默,脸上浮现了一丝笑意:“回……”话音戛然而止,她的笑容僵住了,收敛了。她最喜欢的孩子双膝着地跪得笔直,近些年来,这孩子行礼最多单膝着地,可今日却如此跪在了她面前。
“额娘,求您了,打掉这个孩子,堕胎吧!”默默恳切而期盼地看向坐着的母亲,满脸的焦急和忧心。他比谁都明白,额娘的身子承受不了怀胎之苦,反而会加快身体的损耗程度,孩子只会吸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