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祥瀛一个五六十的老头子,就差在赵东篱腿边跪着哭了。
他能有什么办法?当时不过是个小小的兰陵县令,任何一尊大佛他都得罪不起,案子但凡破不了,首当其冲便会是他。
他也是没法子的时候,得了别人的指点,这才顺顺利利将此等灭门大案办得有模有样。陶家人反正也死光了,剩下那几门子远亲都是普通百姓,掀不起浪来。
九鼎山的山贼也让过往行商旅人不甚烦恼,孔祥瀛一直想要剿灭却苦于手头无兵。
如此一来,相得益彰。老百姓欢喜,他也欢喜,至于真相,重要吗?
赵东篱到底年轻,而且第一次任职,便是刑部这种上面有自家亲哥罩着的地方,哪个不长眼的敢来欺负他,一直以来过得顺风顺水,以为做官,只要敬业,尽心就够了。
地方上那点子弯弯绕、人情世故,明哲保身,他根本没见过,此时真是恨得牙痒痒,想要骂骂孔祥瀛先出胸中一口恶气,再写张奏折,参他一本尸位素餐。
可听着孔祥瀛哭诉,花白的胡子一颤一颤,赵东篱却又慢慢平静下来了。
是啊,站在孔县令当时的立场上,他也没什么错,毕竟这个世界,本就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的多。没有随便寻个无辜之人来顶缸,已经算是良心未泯了。
但到底是意难平,山贼做恶多端,理应伏法,但却不应该为他们从未做过的事情买单。还有陶洛氏。陶家有没有姓洛的妾都在两可之间,这盆污水泼得所有陶家的女人都直不起腰来。
欺负死人不能出来自证清白啊。
那个顶着陶洛氏的名,死去的女子不可怜吗?事实上孔祥瀛带兵进山时,张从确实娶了位夫人,只不过这位夫人就是山下安分守己的人家的好闺女,因有几分姿色,被强抢上山。
这都什么世道啊!赵东篱憋着的这口气一时半会儿出不来,难受至极。他就这么一直闷闷不乐地回了京,第一时间来找赵东笞诉苦。
整个朝堂上都是如此,地方上只会更甚,赵东笞就这么默默地听着小弟吐槽,然后选了几件比较有代表性的党争、吏治上的事与他听。
凡事不能只看表面,人性永远都是如此,归根结底,人不过是自私的动物罢了。看透看清,便会明白,永远不要指望或考验人性。
赵东篱基本上将三观重塑了一遍,不禁感叹,就不能让我再幼稚几年吗?
陶家灭门案也相当于没有侦破,罗家与顺平镖局灭门案与陶家灭门案发案时间前后相差无几,更是因为人都已经被火烧得辨不出人形而未做尸检,有没有可能,这三起案子乃同一伙人所为。
赵东笞想到了杨烨。恐怕这位不惜代价接近长公主,是真的另有目的啊。他开始认真考虑,让陶紫与杨烨当面对质的可行性。
甚至是与他有接触的那个茶博士,十有**也是个幸存者,他到底是罗家人,还是顺平镖局的人呢?
倒是可以诈上一诈。
两起灭门案的卷宗虽然写得简薄潦草,但是死者的名单还是罗列上来了。
茶博士因遮着面,看不清实际长相,但听他说话声音不算太大,介于三十与四十之间,想来案发时年纪不大,可能最多也就十来岁。
镖局不会雇佣这么小的孩子,镖师们的亲眷并未住在镖局内。
罗家倒是有一个。
罗家的小孙子,罗世安,时年十二岁。
会是他吗?
小茶馆里今儿生意挺好,靠窗的五个位置全部坐满,厅堂里也稀稀拉拉坐了三桌,竟是几乎达到了客满的状态。
跑堂泡茶烧水集于一身的茶博士根本看不出喜色,冰冷的面具反射着银白色的光芒,他似乎有些不耐烦,却也只能一桌桌将茶水点心送去,速度慢得令人发指。
好在客人们并不介意,都各自与同伴聊天,声音不大不小,茶馆里一片嗡嗡声,全无往常的清静。
一圈忙下来,壶里的开水见底,他不得不重新烧水。
“小二,给爷加盘糟猪头肉。”此时猪是个贱物,自然猪头肉的价钱也不高,这小茶馆的点心小菜都不贵,最高的,也不过只要十五文钱。
他不得不在内心叹了口气,认命地端出一盘今儿早上相熟的人送来寄卖的猪头肉送过去。
“唉,你听说了吗?济南府出大事了。”
“啊?济南府这么远的事儿都传过来了?没听说啊,二哥你消息真灵通,快跟兄弟说说。”
“哟,不是新案子,二十年前的事儿。”
路过的茶博士听了一耳朵,但他面无表情地走了过去,放下猪头肉,转身回去忙自己的事了,像没听见一样。
“二十年?乖乖,那时候我还窝在我娘怀里吃奶呢!”
“可不是,是够久远的。听说啊,有个卖米的罗家,家里突然起火,好好一幢大宅,烧得连墙都没剩下,家里人也全死了。”
“全死了?死了多少人?”
“二十来个还是十来个?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当时官府说,是意外失火,该罗家倒霉。”
“那现在呢?”
“有钦差去调查去了,说是有冤情,不是意外,而是人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