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前来大都督府覆试的童子约有六十人上下, 一部分是治下各县长官举荐的, 也有少数几个投牒自荐的, 秉着“野无遗才”的原则,大都督府的僚佐经过初步审核也给了覆试资格。
因而这些童子的才学和水准参差不齐, 有些小童甚至目不识丁,只是将经书从头至尾囫囵背下,一经考校便露了馅儿。
即便如此,待几十个童子一一试遍, 将最后一人打发走, 也已近黄昏。
口问经义部分淘汰了大半人, 主试官案头剩下二十七份诗卷需要审阅。
那位最年长的主试官翻阅了一会儿卷子, 从中抽出三张,以指敲案, 若有所思道:“别的也罢了,这三人怎么排定位次, 却是不好办……”
他转头看看两位同僚:“二位以为如何?”
其中一人道:“回禀袁录事, 属下以为此三子各有千秋, 实在难以定夺……”
这话说了等于白说,袁录事不满地蹙了蹙眉, 问另一人:“弥明,你怎么看?”
此人在三人中最年轻,作了个揖, 指了其中一卷道:“属下以为, 此子最佳。”
另一人仗着自己资历比他深, 反驳道:“肖兄此言差矣,这首诗平平无奇,且全不切题,有投机取巧之嫌,与另外两卷相去甚远,依某愚见,该居于末尾才是。”
袁参军见那年轻人欲言又止,对他道:“你有什么见解,但说无妨。”
那年轻佐官想了想,指着另一份卷子道:“此子虽以诗赎帖,毕竟经义底子太薄,该当居末。”却是碍于同僚情面,不再为先前推崇之人争辩。
袁参军点点头,将那以诗赎帖的卷子捧起端详半晌道:“此子才思敏捷,只是仓促而成,琢句未免稍逊,虽时有佳句,凑数之语亦不少,弥明说得不错。”
说罢将那份卷子放回原处。
“剩下这两人要分出个伯仲却是不易。”
先前那试官见上司并不认同自己的见解,颇为不解,但他以干吏进身,毕竟与这些进士、明经出身的同僚不同,索性藏拙,不再言语,不管上司说什么,一味点头称是。
袁参军思忖了半晌道:“此诗词彩炳焕,花团锦簇,八韵一气呵成,着实不易。只是体近齐梁,失于浮艳,格调不高。”
又指另一卷道:“此诗却正相反,别开生面,另辟蹊径,词淡而味永,格调祖袭屈子,源出李陵,只是词采略有不如。”
听他说得入情入理,其余二人都颔首称是。
有些话不便放到台面上说,这两个童子家世悬殊,若是按他心意来定名次,那家人免不得有话说。
袁参军忖了半晌,最终还是长叹一声:“还是请长史定夺罢。”
话分两头,蔺知柔在大都督府门外与贾九郎道别,不一会儿便看到赵四郎和赵家车夫迎上来。
赵四郎一见外甥女,焦急又热切地问道:“考得如何?”
蔺知柔神色轻松:“过覆试应当没有大碍。”
赵四郎喜出望外,这阵子和她打交道多了,他也摸清了这外甥女的性子,知道她不是说大话的人。
他开怀大笑,按着心口道:“有你这句话,阿舅一颗心算是放回肚子里了。”
蔺知柔浅浅一笑,低头不语,四舅提心吊胆的日子大约正要开始。
舅甥俩坐上车,车夫赶着驴回子城,赵四郎心情上佳,破天荒地大方了一次,对外甥女道:“前头不远处就是市坊,眼下时候还早,你有什么想吃想玩的,阿舅替你买。”
蔺知柔也不同他见外,笑道:“多谢阿舅。”
驴车在市坊前停下,舅甥两人在市坊里转了一个多时辰,蔺知柔在书肆中挑了两部诗集,又去食肆替哥哥、妹妹买了几样点心菓子,有果馅毕罗、玉露团、木蜜金毛面,还有各色果脯,都是他们平日吃不到的。
赵四郎见她连价钱都不问,尽挑新巧的买,不免肉疼,后悔自己先前多事开那个口。
蔺知柔眼见四舅脸色越来越难看,只是佯装不知,直到两手满满当当,这才道:“阿舅咱们回去罢,外翁和阿娘他们怕是等急了。”
一回赵家,赵老翁院中的老苍头便迎上前来,请他们舅甥俩人先去见院中相见。
蔺知柔只得叫仆役把方才买的书卷和吃食送回偏院,自己随四舅一起去了外祖父院子。
赵老翁已经忐忑不安地等了大半日,一见外孙女便道:“如何?”
蔺知柔将方才的话又说了一遍。赵老翁却比儿子更谨慎,逮着外孙女细细盘问了覆试的详细情形,连具体考了些什么都反复查问,也不管自己是不是听得懂。
蔺知柔耐着性子与外祖父一一分说。赵老翁又指着案上纸笔道:“那两首诗可还记得?你写下来,明日我去找两个懂经的人问问。”
赵四郎道:“阿耶,考都考完了,反正三日后便放榜了……”却不敢明说父亲多此一举。
赵老翁却斥道:“你懂什么!”
赵四郎被父亲呼呼喝喝惯了,心中不满,面上却是唯唯诺诺,心道且再忍几日,待去江宁开了铺子,天高皇帝远,便不用再束手束脚,尽可以快活逍遥了。
蔺知柔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