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她绕不过去的坎。
不过若是因此知难而退,她也就不是她了。
既然不会作诗,那就用最笨的办法,先从熟读、背诵、揣摩前人的诗开始。
《诗经》是诗歌的源头,许多母题都蕴藏在这三百零五篇中,后世诗歌的赋比兴之体都脱不出诗三百的范畴。
蔺知柔读一句便悉心思索体悟一番,再对照传和笺疏。
蔺知柔沉心静气地读了一个多时辰,只读了《关雎》、《葛覃》、《卷耳》三篇,反复吟诵,似有所得。
灯油所剩无几,蔺知柔也觉困倦,便卷起书,熄灭油灯,合衣躺下。
小雨淅淅沥沥下到中夜方停。
蔺知柔天蒙蒙亮便醒了,梳洗完毕,又读了一篇诗,灵谷寺的钟声才遥遥地传过来。
蔺知柔推门出去,四舅和白稚川也起了,三人就着昨日剩下的脯腊吃了碗豆粥,辞别老僧,径直出了普通院。
赵四郎雇的驴车昨日跑了,白稚川倒是有头瘦驴,可舅甥俩步行他也不好意思独骑,几人便让驴子驼着行囊,索性一块儿步行。
昨日下过场大雨,山路湿滑泥泞,十分难走。
好在柳十四郎隐居之处不远,从普通院往东,抄近道只有十里路。
白稚川也是初来乍到,凭着朋友书信中所附的草图按图索骥,时不时得找樵人山民问路,如此摸索着寻路,十里山路走了大半日,直到申时前后才找到了地图上标志着入口的小竹桥。
水畔是一片竹林,脚下溪水潺潺,头顶竹叶簌簌,令人不由自主放轻了呼吸。
穿过竹林,蔺知柔举目一望,只见四五株梧桐擎起绿玉亭亭,几间山堂掩映于高木修篁之间,郁然深秀,清幽不可具状。
赵四郎忍不住感叹:“真好风景,不知住在此地的是何等样的神仙!”
白稚川笑道:“足下待会儿见了柳郎便知晓了。”
话音刚落,身后传来嘈杂的人语和脚步声。
几人回头一看,却见四五个少年人结伴而行,最大的年可弱冠,最小的十三四岁,个个背着书箱,一边交谈,一边自那竹桥上向他们走来。
“那些是什么人?”赵四郎疑惑道,“莫非也是来拜师的?”
白稚川忖道:“柳郎才名远扬,每至一处总有士子争相谒见投文,想来是隐居之地又叫人知晓了。”
蔺知柔不由有些同情这位素未谋面的柳郎,躲进山里还不得安生。
说话间那群人已经到了跟前,为首之人身形壮硕,面皮黑黄,打量了他们一番,作了个揖:“敢问足下,此地可是柳家十四郎隐居之处?”
蔺知柔一行还礼。
白稚川颔首,反问道:“诸位何故来此?”
那些人交换了一下眼神,流露出戒备之意,显然是将他们几人当作了竞争对手。
不过那黑脸书生还是道:“我等乃是云岚书孰的塾生,听闻柳先生高隐于此,故而前来拜谒。诸位也是来谒见柳先生的么?”
赵四郎没想到这柳十四名声如此显著,而白稚川这样貌不惊人的一介寒素竟然与之交好,讶异之余,不免与有荣焉,得意道:“白兄乃是柳郎的知交好友。”
蔺知柔对她四舅的小心思一清二楚,但碍于是长辈又不能说什么,只觉无奈。
那群读书郎登时对白稚川刮目相看:“白先生想必也是名士高人,失敬失敬。”
白稚川忙道:“白某才学浅薄,蒙柳郎折节下交,实为三生有幸。”
得知白稚川身份,那些书生待他们的态度便亲近了许多,相让着走到竹篱外,白稚川扣了扣柴扉。
片刻之后,一个面容清秀的白衣少年出来应门。
蔺知柔依稀觉得那少年面善,一时间却想不起来何时见过。
少年打开柴门:“诸位有何贵干?”
方才那书生捧出一卷文卷,上前一步道:“某等乃云岚书塾的塾生,前来拜谒柳先生。”
那少年目光中流露出一丝不耐烦,收取了他们递上来的卷子和名纸:“卷子收下了,诸位请回罢,明日午后来问消息便是。”
为首的塾生揖道:“书塾距此不下五十里,往返不易,某等就在门外等候回音。”
这些人虽没有逼着人家尽快批阅,可申言要等,就有点要挟的意思。
少年终究脸嫩,拉不下脸来哄他们离去,撇撇嘴道:“那你们便等着罢,家师今日未必有空阅你们的卷子。”
书生们都道无妨,少年又看向蔺知柔一行人:“诸位也是来投卷的么?”
白稚川上前一步,揖道:“在下天水白二十三,这两位是白某的朋友。”说着递过名刺。
少年一听他的名号,顿时舒眉展目:“原来是白先生,失敬,家师已等候多日了。”
蔺知柔听他说到“家师”两字,终于想起来,眼前的少年正是夜泊白沙州时向她借火之人。
那一夜映在船蓬上的侧影,原来就是这位才高八斗的柳十四郎。
两番邂逅,巧得如同传奇,没准这柳先生与她还真有师徒之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