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过得很是平和, 许元姝除了没说母亲是许义靖害死的,剩下的事情能说的全说了, 甚至连李妈妈跟梅香死的不同寻常也提了两句。
志哥儿今年才七岁, 按说是不该叫他知道这种事情的, 可是再不说……许元姝不知道她进宫之后许家会怎么样。
又或者顾氏适应了之后, 上林苑监忙过春耕之后, 许义靖腾出手来之后又会不会再有别的招数。
她已经做了一切她能做的。
到了三月十日的晚上,吃过晚饭, 许老太太就把她叫住了。
“晚上你跟我睡, 我想想还有什么要跟你说的。”
许元姝应了一声,叫玉珠去拿她的枕头来。
许元姝则很是沉默的提着灯笼,把许家整个绕了一圈。
原本她住的院子,也是孟氏的院子, 现如今里头住的是二房的妾, 整个院子都大变样了,连院子正门也给封了去。
院子角落里种的枣树被挪到了花园里,小时候她和志哥儿都做过的秋千也被卸了个干净。
一切都不一样了。
许元姝回头,洗漱完毕后又去看了一眼志哥儿, 什么都没说, 这些天她说的已经足够多了。
再次回到祖母屋里,她的铺盖已经放好了, 许老太太正坐在梳妆台前头, 桌上摆着那个孟氏亲手给她做的, 后来又被陆姨娘拉扯成两半的桌屏。
许元姝惊喜的走了过去, 桌屏的确是修复好了,跟以前一模一样,完全看不出痕迹来。
“多谢祖母。”她微笑着感谢。
许老太太道:“这东西你也带不去宫里,就放到我这儿吧,等你出宫的时候,我再还给你。”
许元姝重重的点头,许老太太叫吹了蜡烛,祖孙两个躺在一张床上。
许老太太叹了口气,“我还有最后一件事情要教给你,也是最重要的一件事情。”
“皇帝的宠爱就是镜花水月——不,是海市蜃楼,看着热闹非凡犹如仙境,其实就是无根之萍,是这世上最靠不住的东西。”
“祖母!”许元姝短促的叫了一声,“我没有,我不想——”
话说到一半,连她自己也说不下去了,虽然她可以诚实面对自己的内心,她也明白自己进宫不是为了妄图给皇帝、或者某个皇子做妾,可是如果真的发生了吗?
她能拒绝吗?
“你明白了吗?”许老太太道:“就像陆姨娘,你父亲说看上她了,有人问过她愿不愿意?她爹直接就是一顶小轿子送了来。”
许元姝沉默了。
“当然陛下年纪大了,有心无力。而且宫里的宫女名义上都是他的女人,皇子们一般是不会冒犯的,但是丑话要说到前头。”
“你明白了吗?”许老太太又问,“这种事情没有什么可害羞的,你不提前想好,以后就没有想的机会了。”
许元姝先是点头,又想起祖母看不见,便道:“我明白了。”
“你提前把一切可能遇见的事情想好,这样才能遇事不慌乱,最次能保住命,最好就能奔出个好前程来。而且你要学会揣摩人心,宫里的人说话最是含糊不清,喜欢叫人猜,不会透透彻彻的告诉你该做到什么程度,你只能自己想。”
许元姝又道:“我知道了。”
许老太太安静了一会儿,道:“皇宫里是这天底下规矩最多的地方,也是这天底下最没有规矩的地方,一旦入了皇帝的眼,那便是飞黄腾达,青云直上了。”
“太·祖皇帝曾立下规矩,妃子不能取于高官勋贵之家,不能取于富商之家。要父母俱在、家法严正。要求女子有容德、无疾,还要识字。”
“太宗皇帝的生母是宫女,是逃难来京城的南人,父母皆亡,被兄嫂买了二十两银子。”
“先帝的宠妃祺贵妃,她父亲是河上的采砂人,母亲难产而亡,她进宫到死都不识字。”
“所以你只要的皇帝的喜欢,皇帝就能为你破例。”
许元姝已经全然沉浸去下了,她进宫能干什么?多半还是伺候嫔妃,知道这些事情,也叫她心中有了底。
“可是……我跟你说说祺贵妃吧。”
“先帝喜欢她的时候,她是祺贵妃,先帝不喜欢她的时候,宫里人笑话她是弃妃。”
“先帝曾为了叫她开心,杖毙了两个对她不敬的妃子,她也可以叫我们全都跳下太液池去给她找钗……”
“祺贵妃不喜木火香气,她的殿里是用果子熏香的,她受宠的时候,果子天天都换。咱们这边冬天就没什么果子了,先帝就叫人快马加鞭走官道从南地给她运果子,连军情奏折都要排在后头。”
“后来先帝不喜欢她了,先皇后就开始作践她,祺贵妃上吊的时候,整个皇宫里有头有脸的人都被逼着看了。”
许元姝小声问道:“先帝……为什么又不喜欢祺贵妃了?”
黑暗中传来许老太太的叹息,“不知道,没人知道。所以我才告诉你,皇帝的宠爱是无根之萍,兴许一瓢水就能冲走了。”
许元姝低低的一声嗯,“祖母放心。我不是为了这个进宫的,就算是万一……我也不会为了别的东西冲昏了头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