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当日遭他波及,道行散尽不说,神魂也受了损伤,这可让他如何有脸面与故人相认?
“大圣——”
月老终于追来,见悟空盯着云头下那个女娃娃,突然计上心头。
“大圣,你瞧这是什么?”
悟空见他自怀中取出一段红绳,鼻中轻轻一哼,“你这东西,对我何用?”
他即便不是佛,也早已跳出六界外、不在五行中,月老儿这种给凡人点鸳鸯谱的物什,于他一点用处没有。
“还请大圣将那箍儿与我,我将它与红绳搓在一处,大圣随身带着,便可投身人世。”
悟空想起那紧箍咒就要皱眉,但见绛珠登上轿子走了,也顾不得许多,只好随月老安排。
“大圣,这绛珠仙子道行低微,不比你能摔打,还望大圣行事莫要冲动。”月老手上不停动作,还不忘嘱咐悟空,“她早年神魂受损,如今在凡尘历练一遭,或许可以弥补不足。”
悟空想到警幻给她定的命格,耳朵里金箍棒蠢蠢欲动。
若他没想起来便罢了,他如今已知道那人是绛珠转世,断不能让她受委屈。
凡是下凡历练的,哪个不是受尽苦楚折磨,才能大彻大悟?等到劫满回归本体,凡间之事不过大梦一场,又有什么了不得?只是月老瞧着悟空的神情,又不好把话说出来。
孙悟空任性妄为已不是一日两日。
他不想让花果山的猴子猴孙历经轮回,就能打上阎王殿销毁生死薄,跟他这种泼猴能说什么道理?
月老闷头搓好红绳,还是说道:“绛珠在灵河畔时,曾得赤瑕宫神瑛侍者甘露灌溉之德,此际乃是酬报灌溉之恩。”
报恩怎么不是报呢,不还泪总可以从别处弥补,大圣可别一棍子将人敲死了因果才好。
这出家人哪有一点出家人的样子!
那边黛玉进了贾府,与外祖母痛哭一场,见了贾家迎、探、惜三个姐妹,又见了两位舅母与嫂嫂,等往二位舅舅处拜访一遍,刚好就到了晚饭时间。
贾母待黛玉亲近,让她坐在左边第一张椅子上,黛玉推脱不得,只能受了。
寂然饭毕,她细心比对着外祖母家与自家不同的习惯,客随主便只能一一改过。
饭后外祖母留着她与姐妹们说话,却听外间丫鬟回禀道:“宝玉来了!”
丫鬟还没报完,就已进来一位年轻公子。
那公子穿一件二色金百蝶穿花大红箭袖,罩一件石青起花八团倭缎排穗褂,头上是嵌宝紫金冠,眉间是抢珠金抹额。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
最妙是项上金螭璎珞,又有一根五色丝绦,系着一块胎里带来的美玉。
黛玉一晃眼,瞧着这浊世翩翩佳公子,竟无由来看成一只毛脸雷公嘴的猴子。
更荒谬的是,这猴子竟让她心底一酸,仿佛万般愁绪。
悟空见黛玉神情,一时顿住脚步。
贾母察觉有异,不着痕迹将两个玉儿看了一遍,才笑着问:“宝玉,怎么不过来老祖宗身边?”
悟空从前求道长生之时,也曾在人间打滚,习得酒色财气,他又擅变化,贾家与这贾宝玉亲近之人都没看出这人竟不是本尊。
见贾母鬓发如银,眼里一派慈祥,悟空扬起笑脸,大步走到近前,“老祖宗。”
他成佛日久,虽本性不改,到底收了凶性,又有月老儿赠他红绳约束,倒也能耐下心与这些人敷衍。
贾母招手对他道:“还不去见你妹妹!”
悟空这才朝黛玉望去,瞧着她小小一个端坐椅上,想到她往后寄人篱下遭人欺侮,只觉心中郁结不可排遣。
他久久不说话,黛玉想到二舅母的叮咛嘱咐,暗自惴惴起来。
她才来荣国府,若惹了这个混世魔王不喜,往后要如何自处?
悟空惊觉自己吓着了黛玉,便倒退一步,躬身对她作揖:“林妹妹,我是宝玉。”
黛玉见他一时呆愣愣盯着人看,一时又举止有度地见礼,暗想二舅母所言当真不假,这宝玉确实有天无日,疯疯傻傻。
她站起身,对悟空还了一礼,二人通了姓名,倒仿佛大人一般互作一揖。
贾母揽过黛玉,指着悟空笑问:“今日见了妹妹,竟规矩许多。”
悟空道:“我虽初见,与妹妹却仿佛旧相识,只当是远别重逢罢了。”
黛玉闻言,心底越发纳罕。她也瞧着这人面善,心里酸酸涩涩,竟仿佛千言万语笼罩心头,又不知从何说起。
“妹妹久在扬州,你何曾见过她?”贾母只当他说孩子话,“不过你既如此说,往后该更和睦了。”
悟空摸着腕上红绳,良久低眉一笑:“我自是要护着林妹妹,不教她受半点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