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寅时,司牧便要起床准备祭祖。
与其说是起床,不如说司牧根本没睡。
他从该睡觉时就精神奕奕地盘腿坐在床上,双手托腮一脸满足地跟胭脂讲,“我要把自己嫁出去了,我好厉害。”
“头一次成亲,我都没有经验,我明天晚上应该做什么?”司牧红着耳廓,往旁边跌在软枕上,两只手改成捂住脸,蜷缩着腿软软地说,“我好紧张,心现在就开始砰砰乱跳。”
胭脂问,“有没有小鹿乱撞的感觉?”
司牧还真双手捂着胸口,呆呆地感受了一下,眨巴眼睛,“好像没有鹿那么大。”
他嘻嘻笑,“我心好小的,装不下鹿,但是感觉像兔子乱撞。”
司牧从床上下来,趿拉着鞋,去摸挂在旁边的婚服,自己站在衣架边上,扯着婚服袖筒往身上比划,左右扭动身体,征求胭脂跟硃砂的看法,“好看吗?”
硃砂刚从外面进来,毫不迟疑地夸奖,“好看!您穿着这身比话本中的洛神还好看!”
“主子生得好,穿什么都好看。”胭脂看了眼天色跟计时的工具,柔声哄他,“主子,该睡觉了。”
“可我不困,我一想到明天就嫁给阿柚了我便不困。”司牧低头看搭在自己手臂上的婚服,满足地用脸去贴衣服。
胭脂跟硃砂对视一眼,“你我轮流值夜。”
殿下今晚怕是不会睡了。
要么说两人了解司牧呢,他一晚上没有半点困意。前半夜是在殿内激动紧张地走来走去,后半夜是坐在床上翻看硃砂带过来的避火图。
“好露骨,好直白,怎么都这么大胆?”司牧单手捂着眼睛,中指跟无名指之间露出一条大大的缝,另只手不停地翻页。
胭脂去睡了,换硃砂守夜。
硃砂趴在床边,探头跟司牧一起看,甚至伸手指着其中一个姿势,好奇又疑惑,“这个应该怎么完成?”
司牧抬眼看了硃砂一下,“我又没做过,我可怎么知道。”
硃砂捂脸,露出两只眼睛笑,“但您快知道了啊。”
如果谭翰林她行的话……
这话硃砂可没敢讲。
“哎呀,不看了不看了。”司牧把翻到最后一页的避火图递给硃砂,“该睡了,再不睡天就亮了。”
硃砂朝外看了眼,他已经听到宫侍们朝这边来的脚步声。
“主子,别躺下啦,该起床了。”
宫侍们鱼贯而入,有负责司牧洗漱沐浴的,有负责给婚服做最后的检查外加添香的,还有等着给司牧绞面点妆的。人虽多,但一切都有条不紊。
司牧的长发本应由亲近的长辈来梳,最后拿起梳子的人却是胭脂。
皇家宗室不是没有人,而是司牧……没有能梳头的长辈。
胭脂站在司牧背后,看着镜子中端坐着的人,眼睛不由有些湿润,柔声说,“主子,好久没见您这么认真端正地坐着了。”
没有任何人监督,司牧自觉自发的腰背挺直,坐得板正。
规矩端庄的司牧,礼数仪态让人挑不出半分毛病。因为他本来就是大司公子们的典范,几年前也是京中主君们称赞并要他们儿子跟着学习的榜样。
只是短短几年,好像什么都变了。
司牧笑,镜子里的人跟着眉眼弯弯,“因为,要嫁人了啊。”
而且两辈子只嫁这一次。
他双手规矩地搭放在腿面上,“胭脂,你为我梳头吧。我以后幸福,你们便同我一起开心一辈子。”
胭脂眼眶微热,微微别开视线看向房梁,眼泪险些掉下来,“好,主子这么好,一定会幸福。”
胭脂握着梳子轻轻梳理司牧丝绸般顺滑的长发,像个长兄一般,温柔专注,“主子,胭脂跟硃砂,陪您一辈子。”
他说着吉祥话,每梳一下说一句。
等这一项流程走完,胭脂默默地走到旁边,背对着众人,低头掏出巾帕擦拭满脸泪痕。
他跟硃砂几乎是陪着长皇子长大的,亲眼看着他从赤城天真的模样变成如今的乖戾多疑。
胭脂觉得,殿下不知道遇到了什么,变得没办法从心底说服自己去信任她人。何况他站在这个位置,每一分的信任都是一份潜藏的杀机,随时会变成插进他背后的那把刀。
别看他因为出阁高兴了一整晚,可这兴奋里面又有几分惶恐不安,以及对未来变化的不确定呢?
不过是清醒的醉酒罢了。
他试图品尝所拥有的每一分甜味,哪怕是假的,在假象袒露出来之前,他都会去尝试拥有。
这可能是,乖戾多疑的长皇子能给谭翰林的、给她一人的信任。
不多,但已经是司牧能给的全部了。
胭脂不愿多想,更不敢想这份信任被辜负后殿下会变成什么样。
他深呼吸看着房梁,尽量想着今天要做的事情。
等他把这份沉甸甸地酸楚情绪压下去,再回来时,又是勤政殿那个独撑一面滴水不漏的胭脂。
硃砂今天绑了个红发带,美滋滋地给司牧看。
司牧伸手戳了两下,“好看。”
硃砂开心地蹲在他腿边,“主子快些,该去祭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