袭部队根本不清楚前方战事如何,只是源源不断将部队投入到了战斗之中。
于是乎,夏日雨水之中,济水之畔,桥梁之侧,铁器交互之声,哀嚎哭喊之声,喊杀声,以及无论如何都占据主动的风云雷电之声,产生了一种混合的、令人觉得牙酸的战斗奏鸣之声。
配合雨水都遮不住的血腥气,瞬间便使得扼守北新桥的宋军营盘变成了血肉磨坊一般的存在。
整整一个下午,雨水瓢泼不停,电闪雷鸣之中,尸首堆积起来,竟然开始渐渐阻塞交通,最后居然成为了减缓交战激烈程度的最主要因素。
天色愈发暗淡下来,来袭部队终于因为视线问题不得不放弃战斗,而御前班直也只能在营寨中点起火把,努力呼喊,希望自己受伤的袍泽能主动发声求救……但也仅仅如此罢了,一阵后续混乱之后,也不知道到底救出了几人,伸手不见五指的雨夜之中,再加上剧烈袭来的疲惫感,打扫战场无疑沦为一种奢侈。
不过,也正是因为如此,翌日清晨,雨水淅沥不停,隔着云层日光刚一出现,稍微获得了一点行动力的宋军便即刻行动起来,开始迅速打扫战场。
杨沂中也早早着甲回到昨日战事最激烈的营盘所在,进行巡视。
然而,清晨微光之下,他惊愕发现,雨水不断的营寨内,水流在尸首堆下汇集,形成潺潺水道,复又向济水,而其中竟不见有多少血色。
不是说没有血水。
实际上,正在粗暴打扫战场,努力寻找自家伤亡战士的御前班直们几乎每翻开一个尸首,都会有明显的血污融入地上雨水之中,但很快就被更多的水流给稀释、浑浊化,继而消失不见。
换言之,若非尸首尚堆积于营寨之中,若非还有伤员尚在哀嚎,若非残破的营寨与凌乱的军械就在眼前,这一夜尚未停歇的大雨,竟然已经将昨日那场激烈战斗的痕迹给完全遮盖住了。
而就在杨沂中望着脚下水流发呆之时,忽然间,一阵格外惊悚的惨叫声从不远处响起,却是让周围正在粗暴打扫战场的御前班直们各自愕然,但很快,这些人就恢复如常了。
至于一夜都没有解甲的杨沂中,却是立定不动,置若罔闻,只是盯着脚下水流发呆而已。
“统制……”
稍微变小的雨水之中,拎着一把带豁口朴刀的翟彪从之前哀嚎处闪身出现,凑到跟前,却显得面目狰狞。“问清楚了,虽是掺杂了许多金人服饰,却不是金人,也不是济南府的人,更不是兖州孔彦舟的人,乃是青州李成的人,总数不下两万!而且也不是顺着济水而来,却是开战后便随李成麾下密州首领杜彦直接到了河北聊城,在彼处换了金人旗帜,又向大名府寻了些金人旧衣甲,然后前日忽然渡河,往此处过来。”
杨沂中心下醒悟,若有所思:“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李成根本没去易守难攻的沂州,而是本就商量好了,来做这支奇兵,却恰好遇到我们……着人将此事即刻送往平阴张镇抚、中都岳太尉处!”
“喏!”翟彪应了一声,却并未动弹。
雨水淅沥之中,杨沂中迈开一步,复又扶刀顾首:“还有什么?”
“那贼人吃痛,说了许多话。”翟彪依旧面目狰狞。“此番李成大军,最少有两万之众,且是从黄河那边过来的……”
“我已经知道。”杨沂中面色如常。“你不也是刚说过吗?”
“统制,俺的意思是……”翟彪睁大眼睛相对。“若是李成兵马从聊城渡黄河过来,那最近过济水,也是最方便的地方便是此处北新桥,他没由来分兵从下游滑家口渡济水,那里贴近平阴,一个不好是要被平阴大军发现的……可反过来讲,今日一旦受阻,偷袭不成必然该强袭,那李成也说不得就会分兵从多处一起渡济水去强行包围平阴了。”
“这我也知道。”杨沂中还是面色不变。
“统制,”翟彪咬牙再对。“咱们昨日虽然打赢了,可毕竟兵少,开头一个照面便丢了两三百兄弟,这还只是李成前军杜彦六七千人的规模,而李成大部眼见着便要赶到,偏偏今日雨水眼瞅着不比昨日……”
“翟老九,你到底想说什么?!”杨沂中终于不耐。“军中进言,应该直截了当。”
“统制,俺不是说撤军,然后将平阴后背白白卖给李成,那阳谷的萧恩虽然是个夯货,却也不能做这等事……俺是想说,咱们能不能撤到河对岸,隔河防守?”翟彪的言语引来了周围几名统领、都头的各自意动。
实际上,非只是这些军官,便是杨沂中也一时沉默了下来。
隔河防守,不仅仅是有效减小兵力劣势带来的影响那么简单,更重要的是能够有效避免交战,御前班直何其精锐,若再兼有隔河之利,安心守桥,几乎便能处于一种不败之地。
除此之外,还有一条便是,真等到了必要之时,也就是平阴张荣那里陷入包围,或者全军溃败的情况下,这剩下的一千多班直,可以从容南撤,过汶水去汇合岳飞。
故此,这么做,似乎才是最妥帖的,因为他可以最大程度上保全部队。
但很快,杨沂中便下定决心,然后摇头相对:“不可以!”
众人各自一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