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狼星偕日升的天象,昭示着大河泛滥即将到来。
但此刻孟菲斯附近的大河水位还很低,甚至还没有浸没河边浅滩上生长的苇草。
河岸上搭起了超过五十腕尺高的大神坛。
一头洁白无瑕的小牛被拴在神坛一侧,正怡然自乐地咀嚼着青草。它就是所谓的神牛阿匹斯——一岁左右的小公牛,浑身雪白,没有一根杂色的毛,被视为纯洁的象征,因此才有资格在三天祭祀结束的时候作为祭品,被献给河神。
法老提洛斯在卫队的簇拥之下来到了大神坛一侧。
大神官达霍尔率先迎了出来,跪拜迎接提洛斯:“我王——”
“达霍尔,你掌管天象与历法,你应当知道,天狼星升起,比寻常时候提前了五日。”
提洛斯丝毫不客气地询问。
身披金色长袍的大神官将身体伏得很低。
“我王英明,按历法计算,确是如此。”
“天狼星为什么会提前升起?”
提洛斯不客气地问。
“这……”
达霍尔眼珠转转,说:“臣无法解答。”
“我王或可询问大祭司。”
大祭司与大神官,一个管着与神交流的一切祭祀,另一个管着为神献祭的人间凡俗。
天狼星提前五天升起,按照埃及的历法,可以解释为:前头的十二个月过完以后,奥西里斯等五位神明,今年都不打算过生日了。
但具体神明为什么突然一下都不过生日了,大神官无法给出解释,只能由大祭司森穆特在祭祀时试着询问神明。
提洛斯一个字也不再多说,直接沿着台阶登上木制的神坛顶端,远远地站在大祭司森穆特身后。
此刻,森穆特正独自一人,端坐在神坛正中,面对大河宽广的河床,波澜微现的河面。
在他身边,点燃着三枚蜡烛,放置成一个等边三角形,另有植物芬芳的气息萦绕,挥之不散。大河畔风吹徐徐,三枚蜡烛的烟气却笔直上升,丝毫不受风的影响。
“晓谕法占卜……”
提洛斯不用费力就辨认出他的大祭司正在做什么。
对于森穆特的“不务正业”,提洛斯的确有些郁闷。但是提洛斯认识森穆特多时,深知这位大祭司有多么“正直”。
只要森穆特认定了上一次占卜的结果有问题,他就会找寻一切机会,再次占卜。而天狼星升起后举行的祭祀河神仪式,搭建的大神坛,正好给了森穆特机会。
执掌整个下埃及神坛的大祭司,最接近神、能与神对话的人……说到底,还是一个骨子里倔强的年轻人。
若非如此,法老也未必敢把森穆特提到大祭司这么要紧的位置上。
提洛斯向森穆特走去,周围有身穿白色亚麻长袍的年轻祭司们抢上前,可一见到是提洛斯,年轻的祭司们什么都不敢再说,又都迟疑着不敢退开。
提洛斯随意地挥挥手,表示他不会对森穆特有什么不利。
年轻祭司们赶紧伏低身体跪拜,然后抖抖索索地退到一边。
提洛斯转到森穆特面前,坐下,与森穆特平视。
他有心问一句:森穆特,你就真的这么执着,一定要为艾丽希翻案吗?
提洛斯耳边似乎响起森穆特的回答:“王,这样对王妃不公平……”
是的,森穆特就是这样一个眼里揉不得砂子的人。要他坐视一个女人因为一次“不完整的”占卜而失去生命,被迫前往冥界,森穆特的余生恐怕都无法安生。
提洛斯直视森穆特的双眼,却惊讶地发现,森穆特的眼中仿佛两团虚空。
那是两团幽深的空洞,像是蕴含了浩瀚的宇宙,无限空虚中却又点缀着灿烂星海,提洛斯一瞥眼见到,油然而生的不是向往憧憬,而是恐惧——
恐惧眼前的大祭司,活生生的人,竟然仿佛一具徒有其表的空壳,原本灵活的眼神,正直而坚定的心,那个提洛斯一向熟悉的灵魂,似乎都消失不见了。
“大祭司……”
法老开口呼唤。
森穆特似乎听见了他的呼唤,重新闭上了眼,再睁开时,眼里重新出现了眼白与眼仁,那对淡金色的瞳仁定定地望着提洛斯,看了好一会儿,似乎才认出了法老。
“王——”
森穆特一骨碌从地面上起身,拜倒在法老面前。
“臣得到了,得到了关于艾丽希王妃的完整神谕……”
“哦,”提洛斯冷淡地回,“大祭司,难得你对王妃的命运如此关心。”
森穆特顿了顿,回答:“毕竟这是王命。王曾经有旨意,要小臣摒却一切干扰,获得完全来自上天的意志……”
提洛斯:……他确实曾是这么说过的。
森穆特立即起身:“王,且让臣把得到的神谕写出来。”
纸莎草和笔墨等物都是大神坛上早早就备好的,森穆特执笔,刷刷地画下一行象形文字。
提洛斯在一旁皱起眉头,越看越是皱眉。
森穆特所写,和上次他在王宫中那次占卜的结果一模一样,连语序都毫无分别:
“法老提洛斯的王妃艾丽希,两地王座之王,上下埃及法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