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煜扬抿了抿嘴唇,浅金色的光线穿过树隙洒进回廊, 廊下少女的鬓发镀了一层柔光。她微微仰着头, 面容带了几分倔强,赌气般鼓着腮帮, 说出叫他无法回答的问句。
苏煜扬垂了垂眼睫,下意识地启唇一笑。
——他这人温文半生,任何时候都是这样一副叫人倍感亲切的模样, 仿佛永远不会生怒,任何事都无法破坏他的笑容。
福姐儿唇角的冷笑越发凝绝,苏煜扬攥了攥手掌,抬起头来, 注视着眼前这个与他血脉相连的姑娘。
“福儿, 都过去了……”
苏煜扬试图抚一抚她的头发,手举到半空,对上她含怨的双眸, 突然不敢随意触碰。
他艰难地道:“当年我没有照顾好她,今后我会好生照顾你,算是……算是一点微不足道的补偿……”
福姐儿冷冷笑着,眼眶不受控制地酸涩起来。
“你如何照顾我?你能把我留在身边么?”
“你能让我自由自在的过回从前的日子么?你能挽回我的名声,让我嫁给想嫁的人么?”
“你能不把我推去那火坑,去给人肆意的折辱么?”
“你……”
“福儿!”苏煜扬喝止她的问话, 痛不欲生地凝眉看着她,“我很抱歉,很愧疚……我也不想……”
答案早在福姐儿心中。她涩涩一笑, 轻声道:“那你就让开吧。我自己的命,自己负责。自己的路,自己走。”
她拂袖便欲离去。苏煜扬情急之下,一把抓住她宽大的袖角,“福儿……你听我说,待你入宫后,若无家族助力,你一人如何在那深宫与人抗衡?如今并非意气用事的时候,你听为父一言,福……”
福姐儿猛地回过头来,不知何时,早已泪流满面。
“意气用事?”她咬牙道,“在你看来,我为我娘的死而介怀,便是意气用事?”
她一把甩开苏煜扬的手,“你自己认了命,顺从了那些人的意愿,你自己掉下泥潭就好了。不要来抱着我一起!既狠心把我推向了那条路上,就别再来扮出这份不忍心的模样吧!”
苏煜扬张了张嘴,心头苦涩难言。福姐儿别过头去,“你这般行事,只叫我觉得虚伪、恶心!”
苏煜扬眸中闪过一丝惊愕,旋即是受伤。
这女孩还未坠地,在她母亲腹中之时,他的心便已软成了水,盼她康健平安,和乐顺遂,盼她一生无忧,给人好好护在手心里长大……可这中间发生了太多事,多少无奈,多少悔疚,……如今她就在眼前,却终究难以靠近。
隔阂太深,父女之间,早已横亘了千里河川,任他拼尽气力,亦难以渡过……
福姐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博海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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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二月十二的花朝节,二月十九的观音诞,转眼就是三月。
这一个月来,福姐儿在清芬轩静静抄她的经书。一切尘埃落定,家中也不再迫她学规矩和琴棋书画,倒比从前轻松。
三月初,她应命随苏老夫人出了趟门,去往城外的白龙寺进香。
一行人迤逦入了寺中,众人在观音像前虔诚求拜,林氏在旁悄悄给福姐儿打了个眼色。
福姐儿随林氏至殿外,却被领至另一座殿中,堂前高高供着一座一人高的送子观音,林氏拉着她一块儿拜在蒲垫上头,听林氏小声祷祝:“愿菩萨保佑婉柔入宫后事事顺遂,一索得男……”
福姐儿窘得说不出话来。
两人堪堪起身,就有几个华服妇人联袂从廊外进来,其中一个惊喜地唤道:“苏夫人,真巧,没想到在这儿遇见您!”
林氏转过头来,见到来人先是一怔,想到对方可能前来的目的,不由眉目一深,微笑执了平礼,“原来是南夫人、郑夫人,真巧。”
“许久不见苏夫人,可得好好喝杯茶叙叙话,走走走,我们在南边设了厢房歇脚,苏夫人说什么都得赏面过去坐坐。”那南夫人就笑着来挽林氏的手臂,美目一横,瞥见了福姐儿,面上露出惊艳的神色,“这就是婉柔姑娘吧?哎哟,我还以为是观音座下的仙子下凡来了呢!”
林氏微微一笑,朝福姐儿打个眼色:“婉柔,过来给夫人们见个礼。”
福姐儿上前一一拜了,口称“南伯母,郑伯母。”
那南夫人笑道:“真是个好孩子。”说着就从侍从手上接过一只小小锦盒递了过来,“我们这些当长辈的,也不知你们年轻人喜欢什么,里头有两串手钏子,权当是个玩意儿吧。”
就朝福姐儿手中塞过来。
福姐儿目视林氏,见她点头方从容接过来,笑着道了谢。那郑夫人亦备了见面礼,一并送给了福姐儿。两人明显有备而来,绝不是偶遇那般简单。
南夫人朝身后跟着的姑娘招了招手:“玉屏,你过来,见过苏夫人和你婉柔妹妹。”
就见一个身穿鹅黄色衣裙的少女含羞上前,规规矩矩给林氏行了礼。一双眼睛扫至福姐儿面上,不动声色地将福姐儿打量了一番。
南夫人笑道:“郑姑娘今年也在候选之列,和婉柔姑娘着实缘分不浅。”
林氏已明其意,不咸不淡地笑了笑:“原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