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灯。福姐儿脚步匆匆地从里头出来,因行的太急,险些撞在黄德飞身上。
黄德飞身后跟着个眼生的太监,手里捧着巨大的一张托盘。上头一只只莹翠凝碧的绿头签,写有许多人的封号、名字。
黄德飞见福姐儿从里头出面,眸中闪过一丝困惑,但他很快笑了起来,“姑娘慢些,这便回么?候着姑娘的人都在茶房坐着呢,奴才叫黄兴宝喊人来迎姑娘?”
福姐儿机械地点点头:“有劳公公。”她的心很乱,心脏砰砰跳个不停,太害怕,太紧张,浑身脱力,这种情形下,她可不敢一个人乱走。
黄德飞扬声喊了人,朝福姐儿欠了欠身子,自行引着身后太监往殿内去。
赵誉负手立在案后,背对着大门方向。大殿中光线暗了下来,气氛有些冷凝。
黄德飞虚虚开口:“皇上,该翻牌子了……”
半个正月儿过去,皇上除摆驾皇后宫中,和去探望了一回徐贵人,再没召过任何妃嫔侍寝。太后已经过问了许多次,黄德飞这个做近身总管的,硬着头皮也得劝两句。
年节前碍于苏嫔母子的丧事,没传敬事房领事过来。如今已过了十五,皇上身边总不能一直空荡荡的。原想这位苏姑娘得了传见,今晚该是顺水推舟……哪知才开口要撵敬事房领事回去,那苏姑娘就从里头出来了。
赵誉转过头来,面容隐在暗影里,声音幽幽传过来。
“不必了。”
黄德飞张了张嘴:“皇……”
赵誉打断他:“摆驾长宁宫,朕去瞧瞧徐贵人。”
夜色笼罩了四九城。
连天大雾阴云,夜里起了风。
常宁宫东暖阁里,赵誉坐在榻上,手里端了只天青釉瓷盏,用盏盖轻轻拂去盏沿的茶沫儿,热气蒸腾的水面静静浮着几片碧绿的新茶,卷曲的叶子缓缓沁入水中,舒展开身躯,像少女身上的碧纱裙摆随舞步旋开。
赵誉的眉头渐渐舒展开,脊背贴靠在身后的大红毡垫上,斜眸看向下首陪着的人。
侧旁温淑妃身穿烟霞绛色轻纱罩衣,透着里头一件极鲜亮的石榴红湘妃裙,头上简单别着把金雀衔珠步摇,浓密的头发松松挽成髻,一张极艳丽的脸上带着明媚的笑,斜坐炕旁,媚眼如丝:“皇上,这是妾的哥哥从岭南带回来的新茶,喝着还好?”
赵誉垂下眼睛,声音透着几许疲惫:“淑妃素知朕的心意,岂会不好?”
温淑妃笑着驱前,将身子伏在赵誉膝边,伸出纤柔的指头轻轻按在他膝头,声音绵软地道:“皇上,那今晚……”
赵誉淡淡瞥她一眼:“朕来瞧瞧心凝,御书房还摆着一叠奏折等着批阅。”
温淑妃眸中光芒暗了下来,咬着嘴唇道:“若非心凝与妾住在同一个宫里,想来皇上今儿还不肯来妾身这儿坐一坐,妾身年老色衰,自是不及新人颜色好,皇上厌了也是理所应当……”
赵誉眉头凝了凝,话到唇边又默了下来。手中茶盏推到桌上,淡声道:“夜了,淑妃早些歇吧。”
说罢便要起身。温淑妃一把揪住他膝前的衣料,仰起脸看向赵誉,眸中带了哀求之意:“皇上,莹儿只想与您多耽片刻,就连这个,也不能允吗?”
赵誉唇角勾了勾,笑意却始终未能上达眼底,他眸子一派冰凉,伸出宽厚的手掌,将温淑妃下巴捏住,居高临下地俯身看她,话声低而沉缓:“淑妃……苏嫔母子在看着呢,合适么?”
温淑妃的面容陡然变得惨白,齿关微微发颤:“皇、皇上何意?”
周身空气瞬间变得冰凉刺骨,好像南边阁子里的窗被风撞开了,寒潮兜头灌入,温淑妃指尖都跟着僵了起来。
因下巴被托住,无奈地仰着头,对上眼前那道不带半点柔意的目光。
他时时语声温和,可里头到底没有半分情分。
赵誉松开了手,将膝头伏着的美人推开,他站直身子,看也不看淑妃,提步朝外走去。
她抿紧嘴唇想再说些什么,手腕伸出去,虚虚触到一片凉滑的明黄袍角,顿了一息,到底不敢再多纠缠。
满眼惊惶,满腔涩意,无可奈何地目送他远去了。
温淑妃跌坐在炕沿上,视线落在那杯他只饮了一口的新茶上面,碧绿的叶子优美地沉浮在水中,眼前忽然朦胧了一片浅翠。温淑妃戚然的表情陡然狰狞起来。挥起袖子,上好的天青釉瓷盏给她一挥在地。
伴着清脆的破裂声响,满地粉齑残渣。
红杉红绵立在殿前,迟迟不敢入内。
淑妃斜眸瞥见二人,声音尖利如狂:“滚!都给本宫滚出去!”
阴雾朦朦的天际不知何时飘来了几粒细碎的雪,正月已过半,这天气仍是如此的寒凉。赵誉乘了龙辇,顺着狭长的宫道去往御书房方向。
夜已深沉,偌大的紫禁城犹如一座死寂的荒漠。鸦声阵阵,凉风戚戚,赵誉的仪仗无言穿过半座宫城。他轻轻阖上眼帘,倦意袭来,戴着玉石扳指的手支住下颌,靠在辇背上小小地休憩片刻。
坤和宫殿侧暖阁里的窗被风吹开,福姐儿被惊醒了,爬下螺钿床披着寝衣哆哆嗦嗦摸去将窗关了。手停在窗棂上,发觉下了雪,裹着细白绸缎寝衣的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