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像被整整齐齐卷起收着,堆满整间屋子,秀秀站在其间,几乎无处下脚。
当一个人看到这一幕,明明白白发现自己常年来一直被某个人默默惦记时,内心不受到任何冲击是不可能的,特别是这个人还是当今天下的主人,手握无上权力的皇帝。
他若是想要她,不需要下命令,只需稍微透漏下意思,她便早不能安稳在外度日,而是被那些想要曲迎上意的人带到他身边。
可是他没有。
永安元年……
到如今已经将近八年了。
秀秀握着手中的画像,指尖微微泛白。
半晌,她将画像重新放好,往里走,又瞧见了里头楠木桌上的几坛酒,秀秀轻脚上前,晃了晃酒坛,发现已经全空了。
而酒坛一旁,还堆放着一堆奏章,压在一个大匣子上。
秀秀拿起一本奏章打开,上头恰巧是河州府衙县丞的奏报。
原来自己当初只花了半个时辰便拿到过所,是有原因的。
秀秀放下奏章,又将大匣子打开,里头赫然放着崔道之给自己写的信,只是不知为何,一封都没寄出去,全都堆在这里。
无论是画像、奏章还是信件,这些东西全都不染一丝尘埃,可以看出,崔道之对它们很是爱护。
那些书信秀秀没有打开,轻脚从密室里走了出去。
之后,她在殿内坐了半晌,才终于去往偏殿,守在偏殿门口的大内监似乎没想到她会过去,很是惊讶,反应了好一会儿,方才喜极而泣抹眼泪:
“您可算是来了,陛下他……”
话未说完,便见阿昭从殿里走出来,“太子殿下……”
阿昭瞧见秀秀,并不多言,上来就抱住她的腰,哑声道:
“母后,父皇不肯吃药……”
秀秀摸着他脑袋的手一顿。
“那些太医说,要是父皇一直这样下去,定会如三年前一般呕血……我不想父皇受苦……”
阿昭紧紧抱着秀秀,他心里害怕,可因为身份,不敢在旁人跟前表现出来,因为父亲教育他,身为一国的储君,要顶天立地,成熟稳重,不可啼哭做小儿状。
他长这么大,一直听从崔道之的话,不敢行差踏错,深怕辜负他的期望,可是不知为何,自从知道秀秀是自己亲生母亲,他在她面前便总是忍不住委屈落泪。
他不明白,父亲为何明明想母亲想得紧,连梦里都在叫她的名字,却不叫人把她找回来,而母亲又为何明明活在世上,却能狠心这么久不来瞧他和父亲。
他咬着牙不让自己哭出声来,而秀秀听见他方才的那番话,正在发怔。
三年前……
秀秀想起她从河州离开时瞧见的那艘大船,紧了紧喉咙。
“母后。”阿昭拉着秀秀的衣袖,抽噎道:“我不想叫父皇出事,你去劝劝他,好不好?”
他一双眼睛哭得通红,显然是吓住了,秀秀忍不住想,三年前崔道之巡幸杨朔州的时候,究竟病成什么样,才能叫年仅五岁的他记得这样清楚?
秀秀慢慢蹲下身来,给阿昭擦眼泪:
“好。”
秀秀进去之时,崔道之正伏案批着奏章,听见声响,于是下意识抬头,等瞧见她站在自己面前,不禁微微愣住。
因为生病,他头发散着,脸色有些苍白,难得瞧着有几分羸弱之态,初秋天气,他只着一件氅衣,轻轻搭在肩上,那氅衣随着他起身的动作从他肩上往下滑,露出里头的单衣长袍。
秀秀轻脚走过去,将落在地上的氅衣捡起披在他身上,随即抬手给他系带子。
从始至终,崔道之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脸上,看了好一会儿,方才哑声唤她:
“秀秀?”
秀秀将大氅的带子打了个活结,“嗯,是我。”
听见她的声音,崔道之却还是不敢相信似的,抬手小心翼翼摸了摸她的脸,感受到手下真切的触感,他才松了口气,哑声开口:
“还以为又在做梦。”
秀秀听见这话,不自觉侧过脸去,沉默好一会儿,方才回过头来,摸上他的手背:“你的手这样烫,怎么不吃药?”
这是她这么多年来,为数不多的对他说的关心的话语。
崔道之将她的手握在手心里,察觉到她没有抽离,方才将得寸进尺地将脑袋放在她肩窝上:“无碍,朝政要紧。”
秀秀刚要再张口,便听他忽然唤她:“秀秀。”
“嗯?”秀秀感受到他因为生病而异常灼热的皮肤,鬼使神差地应了声。
“你来看我,我很高兴,还有……”崔道之略带嘶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对不起。”
秀秀要去扶他肩膀的手顿住。
崔道之从她身上起来,两手捧着她的脸,去抹她流下的眼泪:“你早想起来了,是不是?”
秀秀豆大的泪珠落在他手心里,崔道之看着她,整颗心像是在油锅里熬着,喉咙又酸又涩。
“别哭。”
秀秀骂他:“......你这个混蛋,我恨死你了。”
她有太多太多的话要说,可是最终,却只吐出这样几个字。
“嗯。”崔道之点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