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束了一天的政务,崔道之抬脚出了含元殿,正是傍晚时分,火红的云霞铺满皇城上空,像是一幅巨大的带着色彩的泼墨山水画。
殿宇之外,无数的宫人沿着宫道垂手而立,宫灯低垂,与云霞交相辉映,一眼望不到尽头。
宫里太大太热,等得了空,他便带秀秀前去骊园避暑,那里山清水秀,她应该会喜欢。
自跟着他进宫以来,她对人总是淡淡的,从前她还会在旁人跟前笑,如今连这样的笑也少了。
是啊,她本就不是自愿待在他身边的,如今还要被逼着日日喝那样苦的药。
崔道之抿唇,抬脚往寝殿走去,谁知刚离开含光殿不远,便瞧见太后宫中的内侍远远过来。
“陛下,太后请您过去用膳,这回,她老人家亲自下厨做了您爱吃的小酥鱼。”
前些时候因为子嗣之事,母子二人不欢而散,今日太后这一出,很明显是给两人一个台阶下。
崔道之自然明白这层意思,叫来贴身内侍:“回去跟皇后说一声,就说朕晚些时候回去。”
他本想说叫她不必挂心,话到了嘴边又觉得实在多此一举。
她哪里会挂心他,便是他一年半载没个消息,她也不会问上一句。
崔道之抿了唇,抬脚往太后宫中去,身后众人急忙提着羊角宫灯跟上。
到了太后宫中,果然见桌上一大桌的菜,太后坐在那里,看见崔道之进来,招手道:
“过来吧,这么些年了,难得下了回厨,也不知厨艺退步没有,你过来尝尝。”
崔道之看着太后日渐苍老的容颜,跪拜行礼,被太后拉起来,她拿手帕压着微湿的眼角,拍着他的手道:
“赶紧起来,咱们母子之间,还行这些虚礼做什么,若是你父兄瞧见,怕是要笑话咱们好一阵。”
听太后提及父亲和兄长,崔道之果然神色松软,扶着她落座。
用膳期间,太后像是儿时一般,一个劲儿给崔道之夹菜,李嬷嬷提醒她这不合规矩,皇家用膳,宫人布菜才是正经。
太后瞥了她一眼,指着她道:
“你瞧瞧,才当上掌事嬷嬷没几天,便管起我们来了,我与你主子吃饭,讲这些个没用的排场有什么,还不快掌嘴。”
李嬷嬷‘哎呦’一声,眼角的皱纹都笑出来,佯装打了自己一巴掌,笑道:“太后您瞧,这样成不成?”
太后抿着嘴笑,崔道之也不免弯了弯唇角。
此时,太后冲李嬷嬷使了个眼色,李嬷嬷会意,拿起公筷,给崔道之布菜。
“这是太后做的小酥鱼,陛下最爱吃的,您尝尝。”
太后看着崔道之道:“今日用了膳,咱们母子两个说会子话,你今日就在我宫中歇了吧,正好偏殿空着,你就到那儿去睡。”
崔道之没说行还是不行,只是拿筷子夹起小酥鱼往嘴边送,就在太后以为他要吃下去时,却见他忽然停住。
太后扯了扯嘴角,关心道:“怎么不吃?从你坐下便没见你吃一样东西,怎么?嫌弃我老太婆手艺退步了不成?”
“娘,何必。”崔道之放下筷子,静默好半晌,才沉声道:“这样的东西不该出现在宫里。”
太后和李嬷嬷脸色齐齐变了色。
太后还在道:“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崔道之抬手,叫宫人都下去。
李嬷嬷不放心:“陛下……”
崔道之冷眼扫过去,李嬷嬷脊背一僵,赶忙垂首退了出去。
“你要做什么?”太后轻声开口。
崔道之没作声,只是起身走至偏殿,推门而入,走入重重帘帐之后,只见一身披轻纱的女子正安静坐在榻上。
女子听见动静,吓了一跳,连忙抬头,眼中布满惊慌失措。
瞧见她五分像秀秀的脸,崔道之回头看向跟来的太后,脸色发沉:
“娘,这就是您今日给儿子准备的菜?”
此时,太后也不再藏着掖着,点头,将计划托盘而出:
“娘怕你不愿意,特意找个像的来,那药足够让你迷情,你只当自己做了场梦,而我宫中的人也不会向外透漏半个字,如此,两全其美。”
崔道之越听脸色越沉。
“你不必这样看着我。”太后深吸一口气,“你如今是皇帝,一言一行不能单凭你自己的心意,子嗣对于一个帝王来说有多要紧,你难道不明白?”
“这一个月的叛乱,他们打的不就是你无嗣的名头?是,你现下是镇压了,可往后呢,会有无穷的叛乱、无尽的祸事在等着你,等着大周,你是大周的天子,要负责的不仅仅是她陈秀秀一人,而是天下的百姓!”
太后眉间是淡淡的疲惫:
“儿啊,你就当不知道,好好在这儿过一夜,你的皇后仍旧是你的皇后,没人会动摇她的位置。”
崔道之听她静静讲完,沉声道:
“朕说了,我和秀秀会有孩子,她当初只是凉药喝多了,能治好,就算不能——”
他淡淡抬眼,“我们还有茹儿,她也是我崔家的骨血。”
太后满眼震惊:“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崔道之未曾回答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