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笑容来得快去得也快,几乎让海生流星以为是错觉。
她看见太宰治靠近两步,把袖子卷起来,勉强可以被称之为酒渍的斑点也被折痕盖住一半,蹲下,状似遗憾地说:“好可惜,我的太宰特调威士忌,怎么就打碎了呢?”
“你真把这玩意当成酒了,还挺自豪的嘛。”
仗着无人能听见她的自言自语,海生流星有模有样地学着太宰治的姿势,蹲在太宰治的正后方。
人眼搜集到的绝大多数信息都会被大脑屏蔽,比如一个普通人很难快速且准确地说出自己居住的房间内有多少个插座,衣架的数量等等诸如此类的细节,而且这仅仅是玻璃杯碎了,并没有恐怖片中花里胡哨的特效,和突如其来吓你一跳的鬼魂。
不对,鬼还是有的,还是她本人。
海生流星模拟一个正常人的反应,此情此景之下一般都会怀疑自己,谁能想到房间内还有第二个活体,最多也就是疑问一句“真是太不小心了,一定是我把玻璃杯放在太危险的地方”的程度。
但她还是小心谨慎地学着太宰治的动作,确定从他的角度看不见玻璃杯其实在掉落之前还在半空诡异地悬停了一会。
果不其然,没等多久,就见太宰治低声喃喃:“一定是酒杯的质量太差才会碎掉,如果不是杯子的质量问题,就是橱柜已经旧到东西都放不稳,如果不是橱柜太久,就是集装箱的地面实在太凹凸不平了。”
见太宰治似乎并没有将酒杯破碎和灵异事件联系在一起,海生流星松了口气,嘴角抽搐:“你是半点不提自己啊。”
太宰治一口咬定:“总之绝不可能是把玻璃杯放在橱柜边缘的我的问题。”
“有道理!”
海生流星举起手用力给他鼓掌。
说啊,继续说,再说下去地心引力就要在本次酒杯无故跌碎事件中为海生流星背了黑锅。
鬼也有鬼的尊严,可以是吓人的手段太拙劣的新手鬼,但绝不能是一不小心失手才被人类发现的笨蛋鬼,像太宰治这种擅长自我PUA的人就很好,光靠自我说服就能掩盖海生流星的小小失误。
海生流星看着独自嘀嘀咕咕的太宰治乐。
太宰治看着一地的碎片乐。
大概是觉得自己的逻辑很无懈可击吧。
海生流星眯着眼,空白的记忆让她分辨不清太宰治的本质究竟如何,现在倒是可以在疑似前男友、集装箱首领后又给他贴上新的标签。
特立独行且傻,这样倒比在礼堂时多了几分烟火气。
人和鬼的世界分得很开,太宰治完全不知道自己在海生流星眼中的形象已经变得相当难以言说,咳嗽一声再站起来,按按蹲久发麻的腿。
那股又酸又冲的味道也跟着起身的动作钻进鼻腔。
“……没喝真是太可惜了,说不定我随手调出的就是致命毒药。”
简单的刺鼻二字不足以形容这股味道的酸爽,它从嗅觉刺激转变生理刺激,即使是始作俑者也不由得沉默了一瞬,然后在眼泪流下来之前假装若无其事地走进浴室。
而且这破集装箱居然还有浴室?!
至今,海生流星仍旧对这恶劣的生活环境大为不解。
那一头,砰。
浴室门关上了。
没过几秒就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沾染了酒液的昂贵衬衣被丢进了垃圾桶,想来没有再穿第二次的可能,紧接着,水流簌簌从蓬头落下,从发丝没入人鱼线,氤氲的水雾很快充盈整个房间,将嵌入浴室门内的磨砂玻璃模糊得更加暧昧不清。
玻璃后的人影将自己埋进浴缸,连着头颅一起被浴缸遮挡,没入热水,门外再也看不到一点动静。
一分钟,两分钟……
太宰治是准备把自己淹死吗?
海生流星在外面等得无聊,轻轻一踮脚,整只鬼就轻飘飘地飘在半空,像深海中的鱼,随心所欲地将自己固定住,四肢按照一定规律摆动,如同鱼鳍一样。
浴室的墙壁是海里的水草,鱼的本能就是不费吹灰之力从水草中穿行而过。
热流包裹住身体,将一身难闻的味道全部洗去,浴室内的温度比体温略高,太宰治整个身体都浸没于水中,意识也随着水流远走。
这是太宰治洗澡时放松的习惯,热水让他好像长出了翅膀,飞到高空中,变成了一颗没有名字的星星,没有人或者责任拉扯住他。
就在这时,他却突然觉得背后一丝莫名的恶寒,猛然将他坠入人间。
“喂,憋气憋久了会变笨的。”
好像有什么东西推了自己一把。
他从水里出来,转头看,什么都没有。
——当然什么都没有。
海生流星已经穿墙又穿回来了,女鬼小姐此刻虚虚靠在沙发扶手上,单手摩挲下巴。
怎么说呢?
本以为太宰治身形单薄,观赏性不大,但脱了衣服,身上还是有肉的嘛。
她吹了声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口哨。
嘿嘿嘿嘿。
意料之外,大饱眼福。
。
没能成功把自己憋死的太宰治在进入浴室前给下属打了一个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