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良陷入沉吟,心里奇异地放松几分,仿佛在这生死难卜之地找到根主心骨。
只是不等他那口气吐出来,张良忽抬了眼,无奈一笑:“这偌大狱中,仅囚你我二人,空室不知何几,却偏允你我同室。其中缘由,君可猜见几分,又可觉此举似曾相识?”
随何哑然。
张良轻叹道:“依良看来,实与那狸奴捕鼠,先戏其至死,后弃而不食……有异曲同工之妙。”
他口吻平淡,却足令随何毛骨悚然。
事实可不正如张良所言那般?
将他投入张良所在之囚室,好令二阶下囚互诉困苦,变相炫耀胜果、以此取乐……的做派看似简单野蛮,实则阴毒至极,叫人不寒而栗。
见随何面色苍白,受惊不轻,张良淡淡一笑,打住了这一话头:“如今楚人为刀俎,你我为鱼肉,多想无益。”
随何讷讷颔首,僵硬地靠在了冰冷的石壁上。
狱中不见天日,若非狱卒定点送来一日二食,时而还送来干净热汤与衣物供二人洗浴更衣,他们怕是早已迷失朝夕年岁了。
随何虽在同张良重逢时,看对方相貌身形虽消减几分,却还称得上衣着整洁,举手抬足自然,不见有刑求伤势,便隐约有了几分猜想。
但在真见楚军待他们这二囚徒称得上优厚时,还是真正地松了口气。
不论楚人意图为何,总归此刻是既无意折辱于他们,也不似要逼迫他们道出汉军机密的架势。
相比起稍稍放松下来的随何,张良却只余无声苦笑。
他被扣于狱中时日更长,对此背后象征,也看得更为透彻。
楚军对他所知情报不闻不问、甚至报持不屑一顾的态度……足以见得汉军之势弱,全然入不了霸王之眼。
既根本配不得做楚军敌手,自然懒得大费周折。
若是大王韬光养晦、示敌以弱,成功迷惑了楚人耳目还好。
但仅靠巴蜀二郡与那数千残部,加之艰难打下的汉中恐怕也无法在章邯部的攻势下保住,何谈发展?
张良叹了口气。
他心知大王此次合纵连横,看似来势汹汹,实则破绽百出。
此次出关功败垂成,输在一个心急,更输在一个错估那既可左右霸王心思、自身且经文纬武的奇士吕奉先!
他却也清楚,大王不得不急。
待真等上三年五载,待巴蜀稍成气候,关外恐怕早已尘埃落定了。
不复往日愚蠢短视、而不知何时变得野心勃勃的项王,若能沉下心来稳固后方,再靠楚国雄师逐一击破,扫荡四野,不出数载,即可一统中原。
一旦天下沃土尽归楚霸王,大王仅有巴蜀二郡,纵经营鼎盛,亦是势单力薄。
四面铁骑来袭,关隘难挡,据守不能,何谈与其匹敌?
正因知大难迫在眉睫,刘邦才不得不铤而走险,孤注一掷。
只可惜这场豪赌,终是不成。
缺了大王操控关外诸侯,就如任散沙逐流、自行其是。
反观楚军,项王行事愈发难测……
天下局势,又将如何变幻?
张良缓缓阖上了眼,渐渐想得入神。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忽难得传来楚人说话的声响,张良与随何具是立即警醒,循声望去。
一阵整齐有序的脚步声愈发接近,待那为首楚将露面时,张良眸光微滞,竟是愣了一愣。
来人……居然是他曾有意接近,早在大王与项梁仍为盟军时,其所领下楚军营寨外,有过一面之交的韩信。
韩信平静地注视着张良,忽弯唇一笑,客气道:“随何先生先请移步别室,容信与子良叙过旧后,再请先生回来。”
随何闻言一愣。
仅是一眼看去,也不难从战袍制式上判断这眉目遒劲俊秀的楚将,官阶决计不低。
更何况对方还可直入狱中,对狱卒发号施令。
既是楚军高阶将帅,怎会与子房先生有旧?
尽管心中疑云遍布,但时至如今,他哪里会认不清自己为砧板上之鱼肉的位置,自不可能开口顽抗。
既对方待他彬彬有礼,他随楚兵离开时,只忍不住向神色自若的张良投去探究一瞥,步伐却不敢有片刻耽搁。
张良是何等聪明敏锐之人?
从韩信这一简单下令的举动,他即轻易判断出咸阳如今为谁所掌。
昔日默默无闻的将军随从,竟一声不响地跃居将位,迎来平步青云之日了。
张良心中波澜起伏,无声喟叹。
在他有心接近过的诸多人物里,韩信这一自称旧国王孙、却既无谱牒、也拿不出其他凭据,除一柄连当铺掌柜也瞧不上的破剑外全无长物的落魄浪子,并未太多引起他的主意。
虽那次简单谈话中,他对韩信所怀才识颇感意外,但相比真正智谋之士,又着实无法与之比较,是以并未费心拉拢。
若非他记性绝佳,恐怕早忘了这不足挂齿的一号人物。
孰料阔别重逢,二人处境竟已互换,正是造化弄人。
韩信沉声道:“子房先生。”
张良微微一笑,平心静气道:“恭贺足下,终迎凌云壮志得偿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