弹劾,但样子还是要装一下的。
他轻轻阖上手中的奏疏,出声道:“陛下。”
年轻的皇帝说:“我需要你的解释。”
他凝视着站在不远处的青年,对方看上去依然是那副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的样子。对方在他心目中勾勒出的形象越是美好,他越是容不得一粒沙子。皇帝竭力不流露出失望与愤怒,让自己显得平静一些。然而这位年轻至极的皇帝,还不能完美的掩藏起自己的情绪,他拳头已是紧紧握起。
乔衡说:“陛下,臣能不能问一个问题。”
皇帝沉默着,他原就不是什么多言之人,但也没有直言拒绝。
乔衡落在皇帝身上的目光如春水般温和,又有如星辉般芒寒色正,他轻而郑重地问:“陛下是看过臣的文章及策论的,臣斗胆询问,陛下觉得臣有必要冒籍参考吗?”
没必要。年轻的皇帝陛下在心底无声地说着。自这六元及第横空出世,他每次参考的答卷已是传遍了大江南北,身为皇帝必然也是看过的。
不过也正因为此,他才会觉得荒唐,愈加怒火中烧,你已经有如此才学,为何不好好珍惜,反而想着冒籍?即使不偷奸耍滑,这六元于你也是囊中之物,甚至于,纵使才学不足,仅这副无论从哪个方面都评得上一句“上佳”的相貌,就足够被人点一个状元之位了,既如此,你为何还要这么做?!
许是乔衡的态度实在太过夷然自若,以至于皇帝都情不自禁地升起希望,也许……这不过是有人在构陷他,以他才学,即使放到福建浙江等科举大省,也能轻而易举夺得魁首,他没有理由这样做。
皇帝回视着乔衡,他认真地说:“以卿之学识,摘得六元易如反掌。”
乔衡叹道:“有陛下这一句话,臣足以。”
也就在这时,皇帝紧接着听到乔衡又说:“可是陛下,臣……的确冒籍了。”
室内落针可闻。
皇帝的脑海里一片空白,不论是愤怒还是失望,又或是怀疑与信任,在此时都莫名的消失了,他像是没听清一般,问道:“乔卿,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乔衡重复道:“臣冒籍了。”
皇帝猛地站了起来,他喝道:“你根本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他的眼圈微红,就在刚刚、真的是刚刚,他还在想着,大概是有人在污蔑乔衡。甚至于,哪怕他分明对乔衡的话听得一清二楚,还是下意识的想要反驳,他意识到,哪怕到了这个时候,他还是不愿意相信这是真的。
“你到底懂不懂承认冒籍意味着什么?”
乔衡恭谨地回道:“革除功名,执送刑部,发配为民。”
“那你还……”
皇帝一脚踢向桌案,桌面上的茶壶摔碎在地面上,只是他一时没站稳,身体摇晃了一下,似是要跌倒。
乔衡上前,一把扶住皇帝,让皇帝坐下。
外面的太监听到里面瓷器摔碎的动静,欲要进来查看情况,被皇帝吼了一声:“出去!别进来!”
乔衡见到皇帝的衣摆被茶水打湿了,幸而时人无论男女多备有手帕,他也没有例外。他掏出白帕,顾不得地上的陶瓷碎片,直接半跪下为皇帝清理衣摆上的茶渍。
他看上去完全没什么诚惶诚恐的意思,曾经是怎样待皇帝的,现下还是如此。
又有什么可惶恐的呢?
他又不是第一次给人做臣子了,他本就不是奔着忠良二字而来的,如今又何必因自己曾的确做过的事而胆战心惊。
他许久之前就知道自己没什么做忠臣纯臣的天分。
仔细说来,那都是早到不知多少世之前的事情了,他那时还想当然的认为只要他以诚待人,旁人至少能做到伸手不打笑脸人,结果有那么一天他就被人请去看了几出剧。
主人家先是为他点了李开先的《宝剑记》里的某一出戏,讲的无非是奸臣残害忠良的戏码。一出戏演完了,主人家还怕他没看够,又客客气气的为他点了一出马致远的《汉宫秋》,总之演的还是忠奸之事。
满堂宾客边赏剧边说笑,唯有乔衡格格不入,心如死灰。
从那时他就明白了,他是当不成忠臣的,那他也只能往专权的奸佞上发展了。
在这方面上,诸多身体原主人带给他的经验就丰富得多了。
一开始时,乔衡也在思考,难道皇帝就真的瞧不出底下的人在做什么小动作,真的就一丝一毫的都不认为那些奸臣权宦做的事情是错误的?答案当然是否认的。但是,若皇帝本身受制于人也就罢了,可有的皇帝明明大权在握,那还在顾忌、害怕些什么,为什么仍然要听之任之呢?
后来他明白了,根本没有那么多原因。皇帝的装聋作哑,一切只因为他不愿意、不舍得,他就是喜欢!
自他懂得了这个道理后,他就学会了如何昧着良心讨人欢心。
他不求别人能对他掏心掏肺的好,只求他能在最后翻脸之前过得舒坦一些。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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