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当——
习武之人时常需要闭关, 又或是外出游历,十天半月的不见人影都是常态。
张无忌武功深厚,足以与武当掌门张三丰相媲美, 已不能用常理来推测。张三丰闭关短则数天, 长则以月计数, 如今更是直接闭了死关。有太师父这个先例在前, 武当上的弟子几天见不到张师兄根本没人感到奇怪,顶多以为他到后山练武闭关去了。
而乔衡, 自任明山擅自邀战一事过后,武当上下被几位师伯师叔和张师兄整治了一顿,再没人敢故意挑衅招惹他。宋师兄整日在自己的房间里闭门不出, 从不主动找人攀谈, 就是有人正好来找他却没看到他,也只会以为他正好出去了。
于是,直到这一日下午, 俞莲舟正好有事找张无忌和乔衡,这才发现两人一同不见了。
宋远桥站在乔衡的房间里,他前方的桌子上摆放着一封已被拆开的留信。他已经在这里站了许久,目光透过半开的窗户, 看向院落中的苍松。月亮高悬, 庭下如积水空明, 显得整个庭院多出了几分清冷。
青书让张无忌带着他去找陈友谅了。
宋远桥有些茫然的想,二弟都说了这些事情一切都交给他们这些做长辈的就好,青书为什么不愿再多等一些时间, 一定非要亲自去解决这件事?他不相信他们吗?还是说,青书不相信的其实只有自己这个当父亲的?
青书认为自己一定不会相信他,一定会在其他人来武当讨个说法时,直接把他交出来以保全武当名声。
这种来自亲子的不信任,让宋远桥觉得,就像是有谁拿着匕首,在心间毫不犹豫的划了一道伤痕。
回到武当后,他不曾主动去见过青书。不是不愿,而是不敢,青书如今功力全废的状况,又何尝没有自己的原因,他怕青书怨他。
他每一次见到青书时,都告诫自己要态度和蔼一些,就像面对其他人那样,但每次都失败而归。对待其他这样以下犯上杀死师门长辈的弟子,他可以毫不犹豫的清理门户,但面对自己亲子,却深深地体会到了何为挣扎不忍,他下不了狠手,只好对青书要求得更为严格。
他们父子两人已经有多久未曾交心了,明明是至亲父子,相处起来却有如主客。曾经青书不论什么都愿意找上自己倾诉,而那时自己还斥责他心浮气盛、有失稳重,时至今日,青书却是再也不肯对自己吐露哪怕一句内心之言了。
自己只能凭借他的一举一动、神情态度,来推测他内心深处究竟在想些什么。
宋远桥有时会从其他武当弟子那里,打听青书最近在做什么,得到的无一例外的总是那么几句话。
“回禀大师伯,大师兄一直不曾走出过院子,弟子这几日没有见过他。”
“宋师兄近日好像在房间里习字。”
“宋师兄最近一直在抄书,他写得是什么弟子就不得而知了。”
谁能想到这样一个终日与书为伴的人,居然是当年名满江湖的玉面孟尝?
青书没回武当之前,就有抄书的习惯了。在刘家村时,宋远桥就翻过几本他誊写的书卷。然而那时他的注意力更多的是集中在那些各不相同的名家字迹上,因不能习武只好转而修文,光是想想这背后隐藏的辛酸与无奈,就让他已经无法再看下去,最后只得随手草草的翻了翻就放下了。
这一次,宋远桥强压着情绪,叹息了一声,拿起一本他不曾听过名字的书。
青书一直以来都在读些什么书,又写了些什么?他这个当父亲的想要了解儿子,居然只能通过这种旁敲侧击的方式,多可悲。
乔衡闲来无事时,默写了很多他记得的书籍。宋远桥拿起来的,正是清朝王永彬所作的《围炉夜话》,此书现在还未现世。
纵使在此之前宋远桥做了再多的心理准备,他的情绪还是随着,泛起了无法平息的波澜。
“……父兄有善行,子弟学之或无不肖。
父兄有恶行,子弟学之则无不肖。
可知父兄教子弟,必正其身以率之,无庸徒事言词也。”
这上面的一字一句好似在顷刻间化作了利刃,宋远桥几乎无法呼吸,青书他……果然是怨自己的。怨得好,也的确该怨的。
他道:“子不教,父之过。你是逆子,我又何尝不是一个愚父。”
宋远桥又一次的来到真武大殿内,与以往每一个日夜一样,对着神像深深叩首。
武当这边一派明月清风,而江州那边仍是雨水连绵。
那一声“宋青书”道破了来人的身份。
来客听见陈友谅叫出了自己的名字,没有急着否认他的这个称呼,而是径直走进了房间。
陈友谅锋利的目光投向乔衡,他拍了拍手,道:“真是稀客,宋少侠大驾光临,不知是有何指教?”
乔衡没有回答他的这句话。
陈友谅也不需要他的回答,不请自来非善客,这个道理他还是懂的。虽是如此,他还是在心里琢磨了一下对方的来意。宋青书性子高傲,为人却有失魄力,永远不懂得“当断不断反受其乱”的道理,自己之前敢光明正大的陷害他,便是认定了他根本不敢找上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