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说南方的时气就像孩童的脸面,何时晴朗何时雨是说不准的。
上一刻还晴空万里的中山,自午后便打南边飘来几块硕大的雨云,一时遮天蔽日,翻滚如沸,远远望着还道天兵天将要来了。
说来也怪,这云飘过中山高耸的门楼时还是云,转眼到了军营驻扎的迷安小镇,便成了雨,淅淅沥沥落下,把天幕都垂成了珠帘。
我回到荣璋的帐子,瞧见他还在虎皮椅子里窝着,只拿了我的书翻,翻不了几页再翻回来,显然是没瞧进去,又重新瞧,见我回来了,伸出手让我过去。
“外面下雨了,皇上要不要出去赏个雨?”我把手放在他的手心里,一点都不暖。
“不去了,下雨有什么好看?”荣璋笑得懒懒的,忘了他从前和我说过,最喜欢看下雨,觉得雨中万物都在生长。
“刚才武王夫妇请我去坐,说了些处理龙番后宫的事情,其他人好说,有个妃嫔的处置还需要分辨分辨,我想着既是后宫的事情,便想同武婕妤一起当面问问,也别放了坏人,也别屈了可怜人,皇上看还妥当吗?”我侧身坐在虎皮椅子上,坐了片刻便觉得燥,这一天他是怎么坐下来的?
“妥当,你看着办吧,琐碎的地方容易落口实,辛苦你和武言。”荣璋道。
“就是这个意思。”我笑道,拈了拈他的手指,“手这样凉,一会儿我出去了,皇上自己起来活动活动。等武婕妤把事情弄清楚了,后宫的事情再来一并回过皇上,可好?”
“好。”荣璋没抬头,放开我的手,继续看书,看了几行,见我没走也没言语,抬起头来看我,“怎么了?”
我笑着凑过去,凑到他面前:“皇上等微微一起用晚膳好不好?”
我甚少这样温柔,还称自己“微微”,阴了一天脸的皇帝被我逗笑了,露出他清澈俊朗能迷死人的笑容,凑过来亲了一下我嘴唇:“好,快去快回。”
和荣璋说明了情况,小舟陪着我走出帐子,撑起花花的油纸伞。
“咱们先不去武言的帐子,反正她也还没回来,咱们就在这儿看一会儿雨吧。”我稍稍向伞外走了走,让雨丝的味道和温度离我更近一些。
“娘娘,您听夫人说过吧?您出生的那天整整下了一天的雨。夫人说,她和老爷争执了半天,想给您起名叫江雨,结果最后没争过,您还是按着《韵集》里‘五微’的排序叫了江微。”小舟笑道,“江雨江雨,江上之雨,连绵如烟山雾海,想想都觉得好美啊……就像娘娘一样。”
“江上之雨?我像吗?”我被夸得都不好意思了。
“不像,我家微微哪有那么多愁善感,明明就像个小太阳。”荣璋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帐子里出来了,连伞都不让钱德阅给打着,只自己撑过头顶。
我回头看他……
若是瞻彼淇奥,绿竹猗猗,若说充耳琇莹,会弁如星,已是将男子俊朗的样貌形容尽了,我会觉得荣璋是在这样词句之外的,并没有办法去形容,只是看着,便会生了美好,生了向往。
“荣璋哥哥。”我笑道。
“朕听你的,不在帐子里枯坐了,出来看看雨,或者可以去瞧瞧我家微微审案子。”荣璋揽过我的肩膀,将我揉进他的怀里。
“我刚才还在害怕自己问不明白,有皇上在,我就放心了。”我甜美一笑。
对于我的“乖巧”荣璋想是有点不适应,不适应吧大概又可能觉得可爱,便捏着我的脸,只是瞧着我笑个不住。
哎……好在啊,外面虽然还在下雨,荣璋的心里总算是雨过天晴了吧。
“皇上,贤妃娘娘,臣妾回来了。”远远瞧着我和荣璋站在雨里说话,武言一路由藕南打着青豆色的纸伞走过来,离近了,才向荣璋行礼。
“言儿辛苦了。”荣璋一笑,温和道。
“言儿不辛苦,还要多谢皇上体恤,让言儿自去处理家事。”武婕妤说着又行了一礼。
“咱们皇上可是明君,不是体恤谁就让谁去办事的,一定要是办得好的人才行。”我笑道。
“你张开嘴让朕瞧瞧,这是抹了什么蜜了?”荣璋呵呵笑着,想捏开我的嘴,被我躲过去。
武婕妤也是一笑:“娘娘这样说,臣妾可就信了。”
一旁的藕南和小舟都被我们逗笑了,笑得纸伞都晃了晃,就有几滴雨落在我的肩上。
“这雨又大了,皇上和贤妃娘娘不若到臣妾帐子里坐着说话吧,娘娘让我提的人也带来了,一并到帐子里问清楚,也好发置。”武婕妤抬头看了看天色。
“皇上咱们去吗?”我笑道,回身挽了荣璋。
“走吧。”荣璋也笑道。
我们三个人说笑着,慢慢向武言的帐子走去。
“公主殿下,妙洇……妙洇是冤枉的呀……”我们大约走了十三四步,身后,一个软软糯糯,轻轻柔柔的女子声音呼唤道。
若说这声音是求饶的,是喊冤的,我却不能听出半分悲怆可怜,相反的,这声音听在人的耳朵里,全身的骨头都能被酥软了去,便好像一条柔细的小蛇,自脚底慢慢盘上你的脊背,你的脖颈……扼住了你的喉咙。
我循声回过头。
细雨连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