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明,目前绝对能呼风唤雨的就是“真龙天子”。
朱厚熜一个借题发挥,严嵩都得颤抖不已,被皇帝单独赐了一顿饭才安心。
这场风雨搁更底下的人受着,又当如何?
但朱厚熜对此谈不上很关心。
他要的只是这个过程。
要有这个过程,让大明的权贵官商,记起来皇帝定过规矩,知道皇帝重视那些规矩。
现在朱厚熜更重视的反倒是思想。
不管是对内的,还是对外的。
把新学立为官学,朱厚熜可以在披着物理皮的科学发展上多给关注,但哪怕他本来就是文科出身,对于“人理”这一块的领悟也难有建树。
军民商匠……诸多籍种是从制度上被改掉了。定国旗,强调国,但家天下的皇帝还在,为小家也是永远难以绕过的大难题。
大明的这些年,是皇帝用不断的新利益缝合着的。
推行新法后扩编、提高待遇的利益;要求官绅缴税之后放松商禁的利益;武备开疆之后新的实土和边贸利益。
内部的问题从来都存在,只是被拖缓着。
普通老百姓想的是活下去、子孙后代有能出人头地者;富家大族想的是怎么抓住机会、绵延昌盛;重臣想的是怎么升迁、圣恩、福荫子孙。
皇帝想的是百年后的整个大明。
他的想法,始终没人能真正领悟并理解。
因为大明现在已经够好了。皇帝勤勉,做事节制有章法,也重视民生。
大明并无外忧,那么除了在内部卷,又有什么其他动力?
在内部卷,并不需要多考虑国的需要,那可不就是考虑小家?
家肯定是放在国前面的,这一点朱厚熜也懂。
但朱厚熜仍旧明白目前这种“盛世”的脆弱。
当然可以相信后人的智慧,但后人里更可能的是愚蠢和短视。
真正凝聚大明官民的思想和远大目标还都没出现,缺乏发自内心认同的价值观念及目标,已经处于领先地位的大明是难以真正突破的,只会仍旧在王朝的周期规律里沉沦。
此刻的世界和大明内外形势,并不能让朱厚熜以外的其他大明人觉得还继续折腾、改革有什么必要。
奉天门外,在文华殿、武英殿及文楼、武楼办公的官员们,注意到御驾到了午门。
皇帝登上了英杰殿。
大察在前,如今皇帝到了英杰殿上,对着那些名臣画像会想什么?
是要感慨这一届是最烂的一届吗?
英杰殿内,朱厚熜面前,从大明开国的文武重臣,一直到最近被供奉到这里的张孚敬,都在画像上平静地看着他。
他们的视线并非落在朱厚熜身上,而只是或温和、或严肃,没有焦点地盯在某处。
当年徐达常遇春他们或者是为了追随朱元璋救汉民于水火,于谦或者是为了挽大厦之将倾,张孚敬或者是为了中兴大明。
一代代的名臣,都簇拥着一代代的皇帝。
最终的目标,也不过就是如今这样:国泰民安、万国来朝。
再深入下去,百姓应该过着什么标准的生活?臣服的外族是不是真的不生一点乱子了?
家人们,那可就太难了。
正如一朝臣子千千万,能到这里的屈指可数。
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皇帝何必带头开卷?
带队伍的朱厚熜已经断断续续思考了二十多年,却始终不能在这些问题上有所突破。
不然为什么说打江山易、守江山难呢?
朱厚熜在英杰殿里停留了近一个小时,既是走动一下散散心,也是从严嵩的反应里继续思考到现在。
帝王的存在,极大影响了国家的上限和下限。
到了自己这下半生,朱厚熜必须要解决这个问题了:让大明上下笃信一些观念,让大明君臣始终有一个清晰目标。
提出这些,说服他们,殊不容易。
“宣路易斯。”
朱厚熜缓步走下午门,开口吩咐。
试着和思想完全不同的西方人聊一聊吧,有交流有比较,或许就有启发。
……
路易斯已经到北京近半个月了,时间已到盛夏,他穿着大明士绅也喜爱的那种飘逸道袍。
只是个款,只是个感觉。
在这十多天里,路易斯常常观察东方帝国都城里的那些体面人。
他们穿着这种飘逸的服装,身体里的气势自然有一种自信和镇定,同时还表现得对一些世俗的欲望有种超脱感。
所谓羽化的仙人,不就是那种仙力在身万事可平、仙体永存永无大患的存在吗?
大察带来的压力,路易斯感觉不到。
由于哥哥委以重任,路易斯已经沉心了解了东方许久。
在葡萄牙,他已经是阿方索最好的朋友。这么多年,他搜罗欧洲的书籍进献给东方皇帝,也阅读着从东方买回去的史书、典籍。
路易斯相信,此刻在欧罗巴,必定没有人比他更懂东方。
阿方索也不行。他有些小聪明,但在大明的这么长时间里,一开始生存支配着他,后来权欲蒙蔽着他,让他从来都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