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皇帝抽出刀走向郑存忠时,严嵩就开始浑身头皮发麻,热血忍不住激荡起来。
陛下看破了,恐怕早就看破了!
在朝廷“党争”的幌子下办了那么多官员又如何?重新洗牌的过程也是重臣们重新分配那些隐形权力的过程!
但官绅这个群体的中坚力量是官员吗?
不,举人!
明初,存世进士总数大约两千左右;成化后,也只三千左右。
而举人呢?存世举人数量要多出一万以上。
进士大多在任官职,官员的体面和升迁所需的低调不容他们张扬。
是举人承上启下,为进士官员与秀才、富户们牵线搭桥,在地方的田地、商铺等各种利益链条中充当关键角色。
金举人,银进士,君知否?
君上实知!
“党争”数月,牵连了一个在野举人吗?
没有。
现在张孚敬送来了一个“清清白白”、只犯了一条罪过的举人。
陛下亲手宰了他!
严嵩看了看杨廷和、费宏他们,两人凝重无比的神色并不显突兀。
天子当殿亲手杀人带来的震撼让每一个朝参官都是这样的神色。
但参策们熟知的皇帝不是这样的。
他总是随和、坦诚、宽仁、持重,有着对大明异样纯粹的少年热血。
梁储、王琼、陈金、魏彬、郭勋、张鹤龄……哪一个牵涉到的罪恶不比郑存忠大?陛下都没杀。
如今度过了几个月氛围非常融洽的老年理论研讨班的参策们,突然直面这一幕。
皇帝重新回到了御座上,奉天殿内外的
朱厚熜看到了他们眼里的惧意。
不论过去展示了怎么样的才智、手腕或性情,他们眼里都不曾有这种自然而然的惧意。
那一刀,就仿佛成人礼一般。
至此,朝堂上的政治动物们会彻底忘记他的年龄。
不是暴怒中杀的人,是很平静、很有目的地杀了人。
“都起来吧。”
皇帝开了口,礼官高喊,殿内外众人站了起来。
地上已经洗干净了,这里没了犯人。
谁也不知道怎么开口,谁也不清楚皇帝现在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奉天殿外站在阳光里的很多官员觉得身体发寒,双腿打颤。
“天下官绅,有多少像这个郑存忠一样?”朱厚熜开口了。
“陛下,逆贼口出狂言,已是私欲遮天,有家而无国。此等狂悖之徒天下少有,宜将其不忠不臣之罪广布天下,夷其三族警示诸省!”
费宏率先回答,听得很多人暗暗点头:就这样定性!狂的没边了!怎么敢暗示流水的皇朝铁打的世家这种话呢?
我们真没那么大的胆子!
“不,朕问的是,天下官绅,有多少像这个郑存忠一样犯了逃避赋役之罪。”
费宏一颗心直往下沉:要来真的了。
杨廷和处于眩晕之中。
到底谁演了谁?
杨慎那一莽让他必须演党魁,皇帝这一刀断了他演回好人的可能。
所以皇帝也是先让他们演着,让他们把口号喊得震天响而不再能有退路吗?
这回,皇帝已经表明了坚决斗下去的决心,再不可能有侥幸。
杨廷和只能硬着头皮开口:“圣人教诲两千年,科举取士近千年,如今区区举子都敢如此口出狂言!似他这般狂悖者确实少,有他这样狂悖之心者呢?费子充,陛下之问,你为何不敢答!”
这场戏,只能演完一生了。所幸费宏编下这剧本时,也并非只指望皇帝将来会知难而退、主动调和。
演下去,参策们的将来至少多一层保障。
于是堂堂内阁首辅跪下来羞愧地说道:“臣所得赐田,臣家中所置田地,臣家中人丁,官吏皆未主动催交赋役!臣犹如此,天下可知!”
然后他抬起头断然说道:“自古变法,必须君臣齐心!若陛下决心已定,臣必主动申缴!新法刻不容缓,赋役旧制一定要更易!”
朱厚熜问费宏:“费阁老,以你之见呢?”
费宏也跪了下来哽咽道:“陛下,老臣惭愧!若陛下只求富国,则天下官绅实有罪。然治国之道,非是仅仅富国一面啊!尊卑有序,礼制才是根本!陛下御极一年又四月,权奸便大谈变法动摇社稷根基,居心何在?陛下,江山之稳为重,轻徭薄赋休养生息为重!陛下何不徐徐图之,以待将来?”
杨廷和怒叱:“广东已然出了这等逆贼,费子充诬老夫是权奸,难道要予天下逆贼休养生息之机?天下读书人已将圣人教诲忘了多少,你心中无愧吗?犬子不忍徭役之苦尽数落于百姓头上,广州士绅便已称他杨不修!是谁身不修?是谁心不正?伱费家是不是田地太多,故而罔顾天下实情?”
人身攻击之中,费宏只是连连哭告:“陛下,免赋免丁之策,严令命官不得逾越即可。新法诸策尚未议定,广东已经是操切了,杨廷和鼓吹新法,又有什么周全良策明呈陛下?老臣一片忠心只为大明社稷稳固,陛下明鉴啊!”
随着皇帝“盛怒”之中手刃了郑存忠,朝廷的风向似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