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洵微怔, 随即皱起眉:“属下奉太子殿下之命护卫娘娘周全,恕难从命。”
沈宜秋仍旧毫无愠色:“周将军, 我不懂行军打仗, 依你之见, 剩下两千朔方军与三千州府军守得住灵州城么?”
周洵语塞, 目光有些闪烁,半晌才道:“突骑施集结十万大军寇边, 算上定远攻城与灵武一役的折损, 应当还有七八万兵力。”
沈宜秋道:“尝闻‘十则围之, 五则攻之’,守军五千人, 可有胜算?”
周洵道:“兵书写的只是个大概,突骑施连日奔袭, 屡次急攻, 又在灵武遭遇了朔方军, 疲敝不堪, 而灵州城固若金汤, 粮草充足, 又有五千兵力, 当能守到援军解围之时。”
沈宜秋点点头:“周将军所言甚是,兵书只是大概,不足为据,天时地利人和,交战双方的士气、将帅的能为, 都当纳入考量。”
她顿了顿道:“州府守军几乎全无对敌经验,而朔方军两千残兵刚刚目睹同袍遭突骑施铁骑屠戮,士气想必难称高昂。
“而窦将军在灵武一役中丧生,谢刺史出身进士科,以文才选士,不曾听闻他擅长调兵遣将,敢问周将军,这样一支军队,能守上十日么?”
说着说着,她的目光越发锐利,虽仍然平静无波,但却叫周洵不敢直视。
他本以为对方不过是个什么也不懂的妇人,随便说几句便能糊弄过去,谁知她却对局势洞若观火。
周洵有些恼羞成怒,负气道:“娘娘莫非想亲自统帅末将这一千精骑,救灵州百姓于水火么?”语气中已经带了些刻薄之意。
沈宜秋知道内行最厌恶外行指手画脚,诚恳道:“周将军见谅,我不懂兵法,不过是臆测。”
周洵见她态度谦逊,方才的恼怒散去了些。
太子妃接着道:“守卫灵州并非贵军的职责,且此行凶险非常,我不会要求任何人随我同去。”
周洵瞠目结舌,顾不上礼数,双眼牢牢盯住她,仿佛她生了八只耳朵十六只眼。
半晌他才道:“娘娘莫不是以为,凭你一人之力便可扭转乾坤吧?”
沈宜秋只作听不出他话中的讽意:“灵州是我的故乡,灵州城的百姓都是我的亲人,我势单力微,自知没有扭转乾坤之能,但我在城中,庶几可以为守城将士增添一二分士气。”
周洵默然,眉头拧得几乎打结,直到此时,他似乎才第一次用正眼仔细打量太子妃。
他们站在沙碛中,沈宜秋的背后是连绵的沙丘与寸草不生的贫瘠岩岭,太阳在她身后,将周遭染得仿若一片火海。
而眼前的女子总是令他想起京都常见的贵女,想起他的母亲与姊妹们。
她的一举手一投足都仿佛用尺子量过,像一株修剪得宜、插在金瓶中供人观赏的白牡丹,美丽又脆弱,用指甲轻轻一掐便会折断。
她应该被服绫罗,云髻雾鬓,珠围翠绕,在玉阁金殿中抚琴作画、吟风弄月,而不该在这漫天黄沙里为难他。
他的恼怒已经成了愤怒,这被朝阳染得似要燃烧的沙漠,便是他心绪的写照。
现在他一点也不觉得这女子脆弱,她简直就像北地的杂草根茎,看着细细的一根,实则柔韧如丝,能将人活活勒死。
他冷哼了一声:“娘娘以为仆等是贪生怕死之辈?外敌犯边,身为七尺男儿,不能保疆卫土,却仓皇逃离,娘娘以为仆麾下将士心里好受?”
顿了顿道:“马革裹尸、肝脑涂地又如何,大丈夫何辞一死!”难道他们这些血性男儿胆气还不如一个弱质女流?
沈宜秋歉然道:“我并无冒犯将军与众将士之意。”
周洵意识道自己方才的倨傲,略微缓颊:“娘娘请恕末将失礼。”
沈宜秋道:“周将军义薄云天,我只有感佩。”
周洵道:“末将遣一百人护送娘娘回京,余下九百将士随末将前往灵州支援守军。”
沈宜秋微微蹙眉,旋即明白了他的顾虑,淡淡道:“周将军放心,若是城破,我定不会让敌军生擒。”
她说着从腰间解下一把花里胡哨的鎏金嵌宝小胡刀,拔开刀鞘,刀身映着朝阳,仿佛染了鲜血。
周洵心头一震,竟有些茫然,眼前的女子不过十五六岁,面容甚至有几分稚气未脱,她究竟经历过什么,才能将死生大事看得这样轻?
太子妃似乎猜到他所想,将刀收回鞘中,扣回腰间,低头看了一眼刀柄,眼神柔和了一瞬:“只愿用不着它才好。我这条命就托赖周将军了。”
这话近乎耍赖,周洵嘴里发苦:“娘娘千金之躯,实在不该赴险。末将不可违悖殿下之令……”
沈宜秋道:“太子殿下临行前说过,殿下不在时,请周将军暂且听我调遣。”
周洵无言以对。
沈宜秋又道:“我虽不能上战场杀敌,但关键时庶几能派得上用场。”
周洵心微微一沉,他明白她说的是实话。
沈宜秋见他神色松动,乘胜追击:“周将军放心,将军既是受我调遣,所有责任自然由我一力承担。”
周洵皱了皱眉:“但是殿下若是知道……”
沈宜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