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除夜, 太子与太子妃宿在甘露殿的西侧殿中。
尉迟越远途奔波,在马车上亦忙着阅览奏表, 劳累了大半日,可这时依旧没什么睡意。
尉迟越深知张皇后已经病入膏肓、回天乏术。
上辈子他对嫡母虽不甚亲近,但皇后的养恩重于山,他延医请药亦是不遗余力,遣专使四处寻访名医, 甚至连西域的医者都召进宫来试过, 可所有人一经诊视便大摇其头,只道药石难救。
重活一世,他可以改变许多事, 唯独面对嫡母的病,仍是束手无策。想起年少时在甘露殿中的点点滴滴,他只觉胸口堵得慌。
尉迟越生怕吵醒太子妃,虽难以成眠,却也不敢动弹。
殊不知沈宜秋亦是睡意全无,张皇后的病便如一块巨石压在她心口。
两人各怀心思, 又都不敢叫对方知晓, 也不知过了多久才慢慢睡去。
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尉迟越恍惚间只觉身子轻若无物。飘飘悠悠来到一处宫室。他抬头看门楣上的匾额, 可惜模模糊糊看不真切。
尉迟越甚觉古怪, 按捺心中不安,穿过高卷的湘帘走入殿中,却见殿内雕梁画栋, 锦帷重重,屏帷几榻尽皆精丽雅洁,俨然是张皇后所居的甘露殿。
宫人内侍们在他身边来来往往,却对他视若无睹,也不上来行礼问安。
他们有的捧着盘碗,有的提着食盒,有的捧着酒壶,将数不尽的珍馐美食往一张大案上堆,眼看着已经摆不下,他们便将碗碟摞起,顷刻之间便摞了两三层。
可肴馔这么多,玉箸却只有一双,箸尾錾刻对凤,纹路里嵌了金,尉迟越看到这对玉箸方才想起,今夜是除夕,他和小丸赶来陪皇后过年。
这么一想,耳边响起隐隐约约的爆竹声,再环顾四周,只见到处张灯结彩,果然喜兴非常。
他心头忽然一跳,小丸在哪里?他们不是同来的么?
尉迟越赶紧回头望去,却见身后雾蒙蒙的一片,回廊、庭树都隐没在雾中。他唤了一声“小丸”,无人应答。
他提起袍摆便要出去寻她,不等一只脚跨出殿外,迎面走来两个宫人,有些面善,他略假思索,便想起是承恩殿中的宫人。
两人也与殿中的宫人一般,仿佛压根看不见他。
尉迟越忙叫住他们,两人总算看见了他,停下脚步。
“太子妃何在?”他问道。
两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人道:“太子妃?此处是皇后寝宫,没有太子妃。”
尉迟越心道这里果然是甘露殿,随即愈发困惑:“太子妃不在,你们又为何在此处?”
那宫人的神色比他还诧异:“奴婢是皇后娘娘的宫人,自然在娘娘身边。”
尉迟越想起嫡母,问道:“怎么也不见皇后?”
方才那宫人笑着往他身后一指:“堂中坐着的不就是么?”
尉迟越转过身一看,果然见案前一锦衣妇人端坐着,手中执着玉箸,不正是张皇后么?
他快步上前问道:“母后可见过孤的小丸?”
张皇后笑着用玉箸点点身前盘碗:“什么小丸?这里倒有不少,你看看找的是哪个。”
尉迟越想起旁人不知太子妃小字,便道:“母后,儿子要寻的是太子妃。”
张皇后笑道:“太子与太子妃去华清宫过年了,你要找他们便骑马去吧,只是有好几十里路,到那儿恐怕筵席也散了。”
尉迟越心下惶遽:“母后说的话儿子怎么听不懂?”
张皇后道:“你说的话,我怎么也听不懂。”说罢便对着他笑。
尉迟越见问不出什么,只得行个礼道:“母后请恕儿子失陪,儿子先找到太子妃再来侍奉母后。”
张皇后冲他挥挥手:“去吧,都去吧,不必陪我。”
尉迟越心里一酸,可丢了小丸,他非立即找到不可,便即起身。
他转过身,却见一人从门外走进来,手里捧着个朱漆螺钿攒盒,却是沈宜秋身边的素娥。
素娥见了他,便即行礼:“奴婢请圣人安。”
尉迟越听她称呼自己为“圣人”,越发惊疑,可也顾不上诘问,只道:“娘子何在?”
素娥道:“圣人方才不是在与娘子说话么?”
尉迟越愕然,转过身一看,案前坐着的张皇后赫然变成了沈宜秋。
他疾步走过去:“小丸,你怎么在这里?”
沈宜秋抬起眼看看他:“妾不在凤仪宫又能去哪里?”
尉迟越不明就里:“这不是甘露殿么?”
沈宜秋道:“甘露殿?那不是母后的寝殿么?十几年前就改成翠微殿了,如今是何贵妃住着,圣人不记得了?”
尉迟越一头雾水:“何贵妃?何婉蕙?”
沈宜秋也是一脸困惑:“自是她,宫中还有哪个何贵妃。”
她顿了顿道:“圣人今夜不是和贵妃、太子在骊山么?你们一家人过年好好的,又为何来打搅妾的清净?”
尉迟越道:“太子……”
沈宜秋浅笑了一下,低下头去,只管自己饮酒,不再理他。
尉迟越上前夺过她手中的金酒杯:“你有胃疾,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