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见沈二郎颇有干才,便将他调入户部。
沈二郎也果然勤谨,七年中考绩优异,他便放心委任他为益州刺史,谁知他在任上大肆敛财,欺上瞒下,以至于胆敢隐瞒灾情不报。
事发后按律该治他死罪,然而沈氏脱簪自请下堂,在他殿外跪了两个时辰,只求换她二伯一命。
那是他一辈子最难熬的两个时辰。
沈宜秋那时候才小产不满三个月,他于心不忍,可又不愿违背自己的原则,饱受煎熬,最终还是网开一面留了沈二郎一命。
明知道沈氏也为难,明知他自己该负识人不明的责任,他还是不免迁怒于她,后来着实冷落了她一段时日。
想起这些往事,他心里便有些发堵,好在重活一世,他可以修正上辈子的错误。
沈二郎这样的蠹虫,他是不会再给半点机会的,也省得太子妃左右为难。
沈宜秋不知太子心中所想,却与他不谋而合。
她这回顺水推舟带尉迟越回沈家省亲,只盼他明察秋毫,早日识清沈家人的嘴脸,别再提拔她二伯这种蠹政害民之辈。
若是她二伯隐藏得好,这回哪怕顶着后宫干政的罪名,她也要劝住尉迟越。
两人各自怀揣着满腹心事,分别坐上金辂车与厌翟车,带上侍从,浩浩荡荡往沈府去了。
连日来,沈家众人为了接驾事宜忙得脚不沾地。
虽然沈七娘是个白眼狼,但才出嫁几日便由太子陪着省亲,于沈家是莫大的荣耀,朝野中都在暗暗传着,沈家怕是要靠女儿起来了。
八字还没有一撇,沈府的男子便已做起了权戚的美梦,各自盘算着,如何才能借此机会崭露头角,博得太子的赏识。
接驾前一天夜里,沈老夫人将三个儿子叫到青槐院中——前头四个儿子是沈老夫人生的,五房、六房、七房都是庶出,这等大事自然没资格参与。
沈老夫人看了儿子们一眼:“明日太子光降,切记克己复礼,谨言慎行,切莫失了我沈氏的体统。”
这样冠冕堂皇的大道理,几个儿子从小听到大,耳朵里早已生了茧子,心中笑母亲迂阔,口中只是唯唯。
沈老夫人又看向最器重的二子,四个嫡出的儿子中,她私心里最偏爱二子。
三子虽出息,却是天生反骨,大事上全都与她对着干。长子庸懦,四子荒唐,唯有这个二子,才气胆识都不缺,只是少个一展宏图的机会。
如今便是个好机会。
孙女不愿帮扶母家,可她依旧姓沈,此次省亲,便是太子要抬举沈家的表示。
她欣慰地看了一眼最钟爱的儿子:“二郎,诸般事宜,还需你多费些心思。”
沈二郎道:“儿子知晓。”
兄弟三人出了青槐院,沈四郎道:“阿娘说来说去便是那一套,什么礼数、体面,早就不中用了。”
沈大郎轻斥道:“不可出言不逊!”
顿了顿又道,“不过四弟说得也不是全无道理,阿娘囿于内宅,年事也高了,时迁事易。如今世风日下,人心不古,若还是高标自持,难免曲高和寡。”
沈二郎道:“阿兄此言差矣,无论时世如何变迁,礼与道,仍是我等安生立命之本。”
话是这么说,他已经作了万全的准备,派人搜罗了珍宝与美人,明日但看太子喜欢什么,便可见机行事,投其所好。
虽然朝野上下都说太子克己复礼、洁身自好,但这种谀词是当不得真的,又不是圣人,怎会无癖,他三弟号称君子,还不是一见绝色的邵氏便神魂颠倒,不惜与家里闹翻,求了三年五载,非弄上手不可。
人同此心,事同此理。
翌日,沈家男子早早分列于屏门外,翘首盼望太子的车驾到来。
巳牌时分,只听隆隆车马之声由远及近,忽见街衢尽头扬尘滚滚,太子的卤簿总算被他们盼来了。
为首的是一队披甲执锐的侍卫,接着是十数名俊俏黄门骑马引导,后面便是太子、太子妃以及随从的车驾,总有五六十人——这已经是省得不能再省了。
不一时,车驾到了沈府门前,沈家人纷纷下拜行礼,将太子和太子妃的车驾迎入屏门内。
车一停稳,便有十数名宫人上前,打繖扇的,举步障的,捧几案的,执瓶炉的,不一而足。沈宜秋扶着素娥的手下了车,又坐上步辇,在众人的簇拥下,向院内行去。
行至二门内,便见沈老夫人为首的一众女眷跪拜于庭中,沈宜秋依礼下辇搀扶了一下祖母,动作是十足的敷衍,沈老夫人积怒未消,又添新怨。
可原先的祖孙,如今已成君臣,想想她给沈氏一门带来的切实好处,便咬牙忍了。
沈宜秋只扶起了祖母一人,气定神闲地受了其他人的大礼,然后才道:“都是一家人,何必多礼。”
其他人便罢了,几个与她素来不合的堂姊妹却是叫一口气憋得脸色铁青。
礼毕后,众人打量沈七娘,只见她一头浓云般的乌发绾作宝髻,上插金梳,簪花树金钗,明珠宝钿如繁星点缀其间。
她上着朱色蹙金绣孔雀纹广绣襦衫,下系松针绿十二破蜀锦裙,披帛结绶,真珠腰衱系出不堪一握的纤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