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看出了几分疲惫来。
珩哥,他……他一定是很累了吧。
……是了,先帝驾崩,新君即位,即便他早已是备受敬戴、当仁不让的继位人选,可却也一定有数不清的琐事,批不完的折子。
北戎人又趁此机会忽然进犯,他在前头打仗,珩哥在后头几乎没有给他任何后顾之忧,无论是军火、粮草,都是要了就给,一路也几乎没有受到过任何阻力,这与前世在太子麾下万事靠自己的日子,简直是云泥之别,叫他可以把全副心思都放在战事上,不必分心。
珩哥也不过只是一个登基未久、根基也尚不稳固的年轻新君,却能做到这样,除却珩哥的治国之才,的确生过废太子的无能百倍以外,他又怎么可能没有为此点灯熬油、力排众议、呕心沥血过呢?
便是如今战事取胜,自己平安班师回朝,他还要为了给自己、给承河的将士们一个公道的封赏,和那些大大小小的官员勾心斗角、费劲苦心。
……他又怎么可能会不累、不倦呢?
贺顾的手微微有些发颤,等他自己觉察到时,食指指尖已经快覆上了裴昭珩近些时日隐隐有些瘦削的侧脸——
可却还是在即将触及到指下那片白的几近宗山山巅之雪的皮肤时,猛地停下了。
珩哥……珩哥……
……前世的你,也是这样一个人……日复一日的,行过了漫漫几十年的长路吗?
你难道……难道便不累么?
是啊,他贺子环会累……会在今生对权欲地位全然失去兴趣,只想做个吃软饭的小白脸混吃等死,可他裴昭珩也是□□凡胎,前世……甚至经了比他更漫长、更残忍的岁月,难道他便不会累吗?
贺顾感觉到眼眶有些发胀,视线也有些模糊了起来,他怔愣了一会,才忽的收回了顿在裴昭珩颊畔的手,低头深深吸了一口气,待视线重新变得清晰,才继续低头去翻开了那小簿子的第二页——
第二页,还是一张小像,却不是跨在马上的自己了。
画中的少年一席大红喜服,胸前带着一朵十分张扬的蜀锦扎花,正拉着马缰,抬头看着什么人,画中的少年人眉目俊朗如玉、眉眼弯弯、笑得见牙不见眼,眉心一点朱砂却如落在雪中的一朵红梅,衬得那张本来有些傻气的脸瞬间带上了几分艳色,偏偏又丝毫不显女气。
这小像上别处都画的极为写意,可偏偏只有画中少年的眉眼,却无一处不精心仔细,就连兴奋中微微透着一点微红的面色都能窥见,几乎可称得上纤毫毕现,足可见来回描摹他的眉眼,花了执笔之人的多少个日夜。
贺顾看的喉咙都有些发紧,心里的滋味却很怪,倒好像是在怀里揣着了一块套了布袋的汤婆子,热的发闷,又沉甸甸的压在心口上让人无法忽视。
他一页一页的往后翻着,却发现这簿子上每一页,都无一例外画的是自己,有神情极为认真的站在公主府书房的桌案前,手执一只小狼毫,正聚精会神的临着《对江序》的模样;
有他站在宫中荷花池池边捞着裤腿撅着屁股聚精会神摸莲蓬的模样,有当初珩哥送给他云追后,他第一次跨上那匹马儿兴高采烈眉飞色舞的模样……
还有那年的除夕雪夜……他在追出京去,跌在官道的雪地里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模样……
贺顾看到此处,画中自己那副既狼狈又可笑的神态,都给绘画人那支妙笔描绘的惟妙惟肖,窝囊的简直跃然纸上,一时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怎么……怎么连这样的也画,珩哥真是……真是……
一页页翻完,最后一张,却不再是他一个人了——
贺顾定睛一看,这张的视角……却好像是站在京城城北的宣华门下往下看的情形,画中的城门之下,已然覆了皑皑白雪,厚厚的积雪盖住了一路向北的官道本来的模样,只剩下一片白茫茫,而雪地上渐渐行远的人马、辎重则一点点从近到远,从一个个活生生的身着甲胄的人、变成了小小的黑点。
竟是……竟是他出发前往承河的那日。
贺顾捧着那本簿子,就这么呆呆的怔在了原地,良久才回过神来,把那本簿子合上,抬头看向了对面还未醒来的裴昭珩。
一时心间千般念头,话到嘴边,却尽数消弭,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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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昭珩醒转的时候,眼还并未睁开,耳里却听到了一个熟悉的、规律又缓慢的呼吸声。
他脑海空白了一会,这才想起自己好像是在等子环看图纸的时候,靠在马车里闭目养神,却不小心寐着了。
昨夜临时叫了人,一道去吏部调那赵秉直二十多年前的旧档,翻到了临近后半夜才找着,天已快亮,便索性换了朝服往崇文殿去了,并未睡过。
大约也是因此,才会一时不慎睡着了吧。
他想清楚前因后果,微微一惊,眼皮跳了一下,立刻睁开了眼,却恰好望进贺顾一双正目不转睛注视着他,乌黑如点漆一般的双眸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