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皇后终于醒了。
裴昭珩抬起头, 愣愣的看着母亲,看着她消瘦的面庞,无声的流着泪的眼睛, 心中忽然浮现出一个以前从未出现过的念头——
母后似乎是真的醒了。
不只是从这场连发了整整两日两夜的高热和昏迷不清的混沌中醒来, 更是从一场做了十多年、漫长又酣甜的柔软梦境里醒来了。
陈皇后似乎终于肯敲碎那个一直包裹着她的壳,终于肯重新睁开眼, 看一看真实的世界了。
陈皇后的手微微发颤,指腹温热,深夜里芷阳宫守夜的宫人也扛不住开始打起了盹儿,灯火昏黄, 她看着已经长大成人的儿子, 止不住的低声抽泣着,她似乎想说什么,可却又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裴昭珩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眼眶微微有些发热, 却还是控制住了情绪, 低声宽慰她道:“母后醒来就好, 父皇这两日, 也很忧心母后身子……睡了这么久水米不进,母后可曾饿了?儿臣去叫李嬷嬷准备点吃食, 好给母后垫垫肚子……”
他正要站起身来, 陈皇后却一把拉住了他,只一边流泪一边摇头,伸手便把儿子揽到了怀里, 一下一下的拍着他的背脊, 声音沙哑而颤抖。
“珩儿。”
“你都长得这么大了……娘却不曾好好照顾过你, 娘是天底下最没用的娘……”
裴昭珩沉默了一会, 道:“……母后很好,是儿臣太过无用了。”
陈皇后闻言怔了怔,泪水挂在眼睫上,她看着儿子,微微有些出神,正想说话,外殿却传来了一个少年人慵懒沙哑的嗓音,听声音似乎是刚从睡梦中醒来。
“殿下,方才听见你说话,是在叫人么?李嬷嬷她……”
贺顾端着灯台,一边揉眼睛一边打着哈欠,然而他刚一踏进内殿,等视线清晰了,却猛然瞧见床上已然坐起了身的陈皇后和坐在床边的三殿下母子二人,贺顾愣了愣,半晌,才回过神来结结巴巴道:“啊,皇后娘娘这是醒了么……我这就去叫李嬷嬷来……”
贺顾正要转身,却被陈皇后叫住了。
“……天还没亮,李嬷嬷既已歇下,就先不必扰她起来了,本宫现下还无碍。”
贺顾犹疑道:“但是……白日里陛下留下过话,说娘娘要是醒了,无论什么时辰,也要嬷嬷去那边儿通传给陛下,这……”
陈皇后沉默了一会,贺顾隔得远,房里灯火又昏暗,他也看不清陈皇后是何表情,半晌才听她低声道:“……无妨,不差这一时半刻功夫告诉陛下……还是等天明了再去吧。”
陈皇后此话一出,贺顾便立刻敏锐的察觉到了几丝不对劲,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皇后娘娘说话的语调、还有情绪,似乎都与往日不太相同……
但具体是哪里不同,这么一会,贺顾却也察觉不出来。
他正有些茫然,便听陈皇后顿了顿,忽然道:“顾儿,你过来。”
虽说眼下贺顾已知道,他和“长公主”……或者说是三殿下的那门婚事,纯属乌龙,但是毕竟也和陈皇后相处了这样大半年,贺顾对这个总是温温柔柔、和善且不端着架子的“丈母娘”很有好感,也一向是敬慕尊重她的,听见皇后叫他,虽不知为何,贺顾还是把手里的灯台放下,走到了床边。
陈皇后指了指床边的一个小圆凳,道:“顾儿坐吧。”
贺顾依言坐下,这才抬头看向皇后,迟疑了片刻,道:“娘娘可是有什么吩咐吗?”
贺顾刚刚坐下,仔细一看,才发现陈皇后脸上竟然带着泪痕,不由吓了一跳,连忙道:“娘娘这是怎么了?”
陈皇后却没回答,只抬手擦了擦泪痕,这才道:“……那日宫宴上,得了瑜儿在宗山遭了不测的消息,本宫依稀瞧见你跑出去了……除夕那日天那样冷,顾儿冻着没有?”
贺顾怔了怔,一时有些没明白陈皇后问这个做什么,不过仔细想想,回京路上,兰疏和三殿下跟他解释过的当年旧事,贺顾便又忽然明白了——
想必是皇后娘娘一直被瞒在鼓里,也不晓得“长公主”便是三殿下,眼下她大半夜里好容易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叫他来谈话,大约是要宽慰他,怕他因着“丧妻之痛”想不开吧?
想通这点,再联想到短短几日里发生的、这些个以前就算告诉了他,他也不会相信的离谱事,贺顾一时竟有些恍惚,半天才回过神来,心中叹了口气,暗自寻思娘娘其实也没宽慰错,他如今……可不久是“丧妻”了么?
贺顾正要回答,却听三殿下忽然问道:“母后不必忧心子环,他都知道了。”
陈皇后闻言一怔,转眸看向裴昭珩道:“……顾儿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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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乍破。
昏迷了近三日的皇后病愈醒转的消息,随着清晨的第一道日光,一起传遍了整个皇宫。
所有人心中都暗暗松了口气,便是把儿子里里外外数落了好多遍,提心吊胆的闻贵妃听说皇后无恙、烧已退了、人也醒了后,都不由得在自己宫中的小佛堂里对着神像连连揖拜,口里念念有词多谢菩萨保佑,皇后福大命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