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沐川平素一向嘴毒,便是与不相识之人交谈,他也从来不知道委婉两个字怎么写,不经意间便能得罪一大票,他自己都想不起来是谁的甲乙丙丁。
但王二哥的嘴毒,却也都是在说大实话,而且对不知不解之事,他一向甚少轻易下论断,所以贺顾乍一听他这么说,还没怎么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以后,心里却不由的咯噔一声,忙问:“二哥为何这么说?何以见得?”
王沐川道:“我朝选驸马,虽也一向有定例,有规制章程,然则却也只是考究驸马的出身家世,容貌品格,在太|祖高祖年间,更是多择开国功臣子孙,不论年貌,但今日内廷司考察的,你看像是为了选驸马么?”
贺顾一怔,心想……
好像还真是不太像。
“驸马都尉,位在侯爵之下,伯爵之上,一旦受封,足以算得上京中一等一的贵戚,却无一点实权,便是能有一二差事,顶多也是陛下看在公主的份上,给些无关痛痒、主持礼祭之类的琐事,若是就为了做个驸马都尉,陛下何必今天又是文试,又是武试,定下如此高的标准,岂不浪费?”
“今日内廷司的考察内容,我倒觉得,像是想让我们知难而退。”
贺顾挠挠鼻子,道:“你说的也有道理,但陛下毕竟是长公主殿下的亲爹,殿下又自小备受爱重,陛下不想她明珠暗投,我觉得也是人之常情。”
“毕竟你看今日,长公主殿下驳斥那个姓赵的,将他文章不足之处说的一针见血,殿下这般才貌双全、神仙样的女子,若是许了绣花枕头一包草,连几句简单经义都解不明白的蠢货,岂不是太委屈了么?”
贺顾说到此处,脸上又开始出现了那种近乎于两眼放光的表情,王沐川见了,心中简直犯堵,瞬间不想搭理他了。
征野也觉得自家世子爷,最近有些太过于春光灿烂了,眼下王家二公子在,竟也不收敛一些,不由得有些尴尬,赶紧干咳了一声,想叫贺小侯爷在外人面前稍稍克制一些。
他又哪里知道,贺小侯爷这可不是十六七岁的少年人情窦初开,他这是老房子着火了,烧的那叫一个生猛,哪有那么容易浇灭?
王沐川好话说尽,见贺顾还是油盐不进,盲目乐观,也只得闭了嘴。
只马车到了王家宅邸门前,下马车前他才深深看了一眼贺顾,问:“万一陛下不赐婚,你要如何?”
贺顾道:“怎么可能,天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还能诳我一个毛头小子么?”
王沐川叫他这幅冥顽不灵的模样,气的牙关都紧了,他腮帮子抖了抖,冷哼了一声,跃下马车走了。
连贺顾那句“改日再见”都没听完,背影十分无情。
贺顾莫名其妙,看了看征野,道:“他这是吃错什么药了?”
征野干笑一声,道:“王二公子不是一向如此的么?”
贺顾道:“也是哦。”
便不多想王沐川究竟搭错哪根筋了。
只是刚才他说的话,倒叫贺顾深思了一下:若是陛下不把长公主许配给他怎么办?
其实上辈子贺顾和长公主的婚事虽然没成,二人还是有几分缘分的。
或者说,他和长公主的亲弟弟三皇子裴昭珩,还是有几分缘分的……
当初太子登基后,在金陵养病的三皇子受封为恪王,恪王与二皇子裴昭临不一样,贺顾记忆里,恪王殿下是个十分与世无争的人,听说他七八岁得了哮症,受不得北方天寒,便送去了金陵养病,一养便是二十来年。
按理来说,恪王这样从小长在京外的皇子,即便他是小陈皇后所出,也毕竟没在皇帝膝下长大,若论与君父的感情,肯定是远远比不得太子的,在太子登基前,他也没对太子产生过什么威胁。
更遑论上一世,太子在贺顾与一众拥立之臣的辅佐之下,登基后又杀了二皇子裴昭临,他这皇位本是稳若泰山的,可惜最后,他却仍是给恪王安了个“大不敬”的罪名,叫贺顾亲自前往金陵恪王府,将他押解回京。
虽说是吩咐了押解回京,新帝那时却私下特意嘱咐了贺顾:“倘若恪王有不臣之意,可就地格杀,无需奏请。”
贺顾跟随他多年,当然知道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新帝想要斩草除根,却不愿意自己脏了手,便让贺顾这把刀去,话不必说的太明,刀心里当然也清楚。
这位太子,可并不像一众大臣,多年以来,以为的那样仁厚贤德,太子的猜忌之心,可一点也不比他的皇父轻,甚至……还要更甚几分。
除了恪王也是皇后所出这个原因以外,还有一层关系在——
恪王与长公主是双生子。
在大越朝,双生子并非是什么详兆,尤其是皇后所出的双生子,更为司天监视为不祥。
毕竟国无二主,天无二日,倘若其中一个将来为帝,试问外面有一个和皇帝相貌完全一样的亲王兄弟在,龙椅上的君王,如何能安枕而眠?
双生子只留其一,一直是未曾明言,但所有人,却又都心知肚明的规矩。
好在长公主和三皇子姐弟俩,虽为双生子,却是兄妹,并非同性,储位也没有落在三皇子身上,兄妹两个,这才俱都保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