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以来的孤臣都是一心忠于皇帝,不惧得罪任何人、任何派系,一腔孤勇粉身碎骨浑不怕,这样的人朝政清明时还好,如果朝廷问题多,那么只要他坚持揭露就会得罪人,有可能得罪百官最后千夫所指,纵然他做得再对,皇帝再支持,只要压不下对方势力,皇帝最多失去部分权力,臣子却可能死无葬身之地。”
张蔚恒心中一紧,握住她的手。
柳洺冲他笑了笑,反握住安慰:“做孤臣要有心理准备,但是也不是说做孤臣就真的孤傲清高不理人情世故。我有四个最好的朋友,有天一书院的师兄师弟,这是第一层保障;皇上是个明君,我凡事当朝禀奏前必与皇上先沟通,尊重他的同时也给自己找稳固的靠山,这是第二层保障;我身体虚弱,太医断言是短寿之相,皇上会心存怜惜,嫉妒者会心理平衡,这是第三层保障。”
她指了指外头:“就比如今天,皇上一份赏赐让我家门庭若市,这被皇上看到心中会怎么想?这次没意见长此以往呢?不仅皇上,还有许多心胸狭隘者,一人给我一个绊子我纵然不怕也会嫌麻烦。而今,我以生病为由闭门不见,皇上会担忧我,嫉妒的人会觉得我没福气不值得和一个病秧子斤斤计较,被拒绝的人不会恼羞成怒说不定还会放弃巴结我这样一个性命未卜的人……当官的总得有个弱点,太厉害的人最招眼。晦不晦气只是一个意头,但是这些才是保护我的实实在在好处。”
张蔚恒松了神色,但是心里并不轻松:“我听不得你说自己身子不好,你好着呢,会长命百岁。”
柳洺笑:“张老板,你做生意这么灵活怎么就看不出这是个策略呢?我好不好你不是最知道?而且淹死会游泳的,我这种人反而最惜命最不可能出问题呢。”
张蔚恒难得犟死理:“那也不能说,你答应我,不许——至少不许在家里这么说自己!我听不得!”
柳洺收了笑,突然明白了他的心思,感动又心酸,郑重点头:“好,我不说。”
张蔚恒露出了笑,松开她给她捞丸子。
柳洺隔着袅袅的蒸汽望着对面的人,眼神柔软下来。
过了一个不被人打扰温暖的年,柳洺健健康康去上朝,对上好几双失望的眼睛,柳洺当作没看到,接受着皇帝的关心和问询。难得又惊讶的是,回到户部,下边不少人竟然十分开心她“康复”回来,对上一双双真心实意的眼睛,她头一回在朝廷里感受到了一点暖意。
“年前没整理完的户籍和耕地数据,咱们争取十天内做完。”
刷——所有欣喜关心的眼神都变成了讨厌。十天,又要多少个不眠不休才可以完成?
没办法,柳洺等不了了,每晚一天,就不知有多少个青春年少的女孩绝了人生的希望从此一片死寂。
元宵灯会,柳洺在家连夜赶着写奏折,张蔚恒提着灯笼想找她,看到她放在案头的文字,默默退了出去。
他一直知道,一个敢女扮男装科举当官的女子不会只臣服于当前的教条,他一直都期待,柳洺能创造出一个怎样的新世界。
元宵节后第三天,柳洺递上了长达三个多月的户籍调查结果,她在奏折里列出了一个个数据,看得人眼花缭乱不知何意,但是顺着她的分析一路听下去,又见到了最后画出的一个个奇怪又明了的图,举朝皆惊。
这个朝代的官员可以说都是文科生,个别逻辑强的只能说是天赋如此,基本没有人经过理科培训。他们对柳洺列出的数据并不敏感,所以柳洺画出了前所未见却让所有人一目了然的趋势图。
出乎所有人意料,她查了本朝二十年的人口数据,二十年,竟然能被户部真的整理出来,这个时间跨度就足够让人震惊了,更让人震惊的是,这二十年人口数据的变化。
本朝的人口在缓慢下跌,不明显,但是柳洺预判,十年后,我朝劳动力将不足以满足耕地需求。
有人想说她危言耸听,可是柳洺给出了大量的分析数据。
所谓仓廪足则知礼仪,随着本朝经济越来越强盛,所谓的礼仪教条越来越严苛,并且从士大夫开始往普通殷实家庭转移,于是,之前出现一个乡多个女子守节这样的“典型”也不足为奇了。建朝初期,谁敢说寡妇不许再嫁?战争过后百废待兴,朝廷巴不得女人多嫁人多生孩子,开朝某位将军的女儿就曾嫁了三次,因为前两位夫君全都战死了。
柳洺没有说女子再嫁守节之事,只是按照实际情况分析。户籍登记面面俱到,上头明确有男女性别已婚未婚,女子已婚丧夫的就相当于失去生育能力,女子三十以上在古代也相当于失去生育能力,还要排除士大夫阶层的女子、富贵人家的三妻四妾,那么农民出身有生育能力的女子与农家男子的比例失衡到1比2点几。这意味着什么?一个女人嫁两个男人以上才可以让每个男人有后代。而一旦遇到未婚丧夫,一个有生育能力的女人就再也不会繁衍后代,因为她要守节。
可是全国耕地有多少?每个农民的生产力是多少?柳洺按照这几年的人口变化算下来,十年后,全国会有五分之一的土地荒废,二十年后将会有二分之一……这是个急剧恶化的过程。
当然,柳洺自己统计数据自己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