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蔺知柔抽空见了见人,只见这胡先生身材瘦小,脸色白静,温和而谦逊,未语带着三分笑,说话柔声细语。
母子几人都觉满意,便择定吉日让兄妹俩行了拜师礼。
那先生寄寓在城南荐福寺,每日往来颇为不便,蔺知柔便托四舅雇人在院子里砌了两道墙,将两间西厢房隔了出来,另开一门进出,成为一个自成一体的小院,供那先生居住。
胡先生为人厚道,省下了食宿之费,主动减了两成束脩。
两个孩子都很喜欢这个循循善诱的先生。胡先生不久便发现学生虽然学书习字比同龄孩子慢半拍,画画却极有天分,便在课业之余手把手地教他,竟是毫不藏私。
赵氏到了江宁也没忘了替儿子寻医问药,只不过请了两个本地的名医看过,说辞都与扬州的大夫差不多,加上手头不宽裕,也只好暂且作罢。
家中太平无事,蔺知柔便将全副心神都放在备考上。
暑气一日盛似一日,终于入了梅,因为地形的缘故,江宁又比别的地方燠热,仿佛一个热气腾腾的大蒸笼。
蒋山别墅有浓荫蔽日,又有山泉流瀑,比城中清凉些,可屋子里也是闷热得待不住人。
柳云卿将课堂也搬到了临水的堂阁,卸了隔子门,成了四下透风的敞轩,倒比室内舒服许多。
整个别墅中就属此地最凉快,且四周种满了艾草和别的香草,蚊子都比别处少。
上完课,柳云卿便回自己的书斋,把水轩留给几个徒弟。
阿铉和蔺知柔读书,宋十郎通常是装模作样地读上半个时辰,读着读着就歪倒在了藤床上,书卷盖在脸上,不一会儿便从底下传出鼻鼾。
宋十郎的鼾声悠扬婉转,变换无穷,阿铉不胜其扰,先是用蒲扇柄戳他,戳一下消停几息,再打再戳,如此循环往复。
读到傍晚,宋十郎也睡饱了,柳伯便提着食盒来摆饭,柳云卿也来同他们一起用晚饭,吃完饭师徒几人坐在藤床上,一边纳凉,一边喝茶联诗,说不出的惬意。
偶尔一个晃神,蔺知柔觉得这样平平淡淡的安稳日子过一辈子也很好。家人就在山下,来回一趟不过一个时辰,绿水青山间有亲人般的师父和师兄弟。
不过那也只是一瞬间的幻想,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师兄和师弟过几年也要赴举,至于师父……
那日师父在地狱变前的那番话虽是对徒弟的教诲,于他自己而言何尝不是剖白心迹?
这段时日来,蔺知柔逐渐发现,柳云卿对进士科的了解之深出乎意料,从考制到应试技巧无不精熟,甚至连行卷都颇有心得,可见也曾专心于举业,只不过因为某种缘故而中断了。
一个人的抱负是无法藏住的,他有一身才学,也有济世之心,只欠缺一个腾渊而起的契机罢了。
何况蔺知柔自己也不是安于现状的人,注定要在尘世中打滚翻腾,直到扶摇直上或者一败涂地。
现世安稳于她这样的人来说不过是水月镜花。
光阴如白驹过隙,两个月一眨眼便过去了。蔺知柔已将六十卷《文选》熟读成诵,离别的日子也终于到了。
蔺知柔临行前一晚,柳云卿设宴为她践行,几个人饮了几杯酒,都有些熏然,宋十郎闹着要行酒令,阿铉搬了膝琴出来,要弹奏一曲《阳关三叠》为师弟送别,结果因为久缺练习弹得七零八落,宋十郎自然要逮住机会奚落一番,两人又打闹成了一团。
两人闹完一场,阿铉理了理衣襟,端起酒杯敬蔺知柔:“师弟,师兄祝你鹏程万里。”
宋十郎也举杯:“两千贯文,苟富贵,毋相忘。”
顿了顿道:“若是黜榜就更好了,回来同我作伴……”
话还没说完就被师兄一巴掌拍在后脑勺上:“怎么说话的!”
柳云卿道:“顺势而为即可。”
蔺知柔笑着满饮杯中酒。
少年人的离别没那么伤情,只有些许惆怅,因为来日方长,相见有时。
第二天清晨,蔺知柔拜别了师父,辞别师兄和师弟,在晨曦中离开了蒋山别墅。